鹹陽宮校場的青銅燈台在暮色中搖曳，十二排柏木箭靶投下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白璃跪坐在青玉案前，素白手指捏著磁石粉調製的墨汁，在連弩側翼勾勒出二十八星宿紋路。秋風掠過她月白深衣的鮫綃廣袖，露出腕間九連環銀鐲叮當作響。遠處宮牆傳來戍衛換崗的銅鉦聲，驚起簷角蹲守的青銅鴟吻，獸首口中銜著的銅環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姐姐這弩機倒是精巧。"烏蘇娜赤足踏過滿地箭翎，腰間狼牙墜子撞在青銅護甲上發出脆響。她俯身時孔雀石項鏈滑入裘衣領口，羊乳香混著異域香料的氣息撲麵而來，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弩機扳機，在"箕宿"紋路上留下淡淡紅痕："隻是草原上的兒郎，可受不得這般綿軟力道。"說著突然發力扣動扳機，弩弦震顫的嗡鳴驚飛了簷下棲息的寒鴉。
    嬴政玄色龍紋大氅掃過白璃案頭，指尖叩了叩弩身上"心宿二"的位置："增程百步？"他忽然轉身，玄鐵護腕撞得案上銅壺傾倒，琥珀色鬆脂順著星圖紋路蜿蜒而下，竟在"箕宿"處凝成詭異的漩渦。白璃倏然抬頭，正撞見烏蘇娜蔥指拂過嬴政肩甲。那塗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龍鱗紋路，在"角宿"位置輕輕一按："陛下不妨試試臣妾的狼筋弦。"她解下腰間纏繞的銀鏈時，蜜色腰肢在暮色中泛著光澤，腳踝銀鈴隨著步伐搖曳出塞外小調，卻在某個音節突然變調。
    校場忽然卷起旋風。白璃按住被吹亂的竹簡，瞥見西北角箭靶陰影裏，三片枯葉違反常理地懸在半空。她指尖輕顫，昨日驗看箭靶時墨家匠人躲閃的眼神突然浮現——那老匠人擦拭"房宿"靶心時，袖口分明沾著靛藍色鐵鏽。此刻那匠人正跪在觀禮台角落，脖頸後的刺青隨吞咽動作若隱若現，正是墨家矩子的標記，喉結滾動時刺青上的矩尺紋路竟似在丈量什麽。
    "比試開始！"
    蒙恬的喝令撕裂暮色。白璃扣動弩機的刹那，忽然察覺扳機阻力異常。三棱箭鏃破空之聲猶如裂帛，卻在臨近"尾宿"靶心時陡然下墜。她盯著箭尾泛藍的翎羽，耳邊響起烏蘇娜的輕笑："姐姐這磁石粉，莫不是摻了女兒家的脂粉？"草原女子旋身挽弓的姿勢帶著特有的野性，狼筋弦繃緊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箭簇在離弦瞬間竟折射出詭異的紫光。
    白璃瞳孔驟縮——那支箭竟在空中劃出新月般的弧線，直撲嬴政眉心！她廣袖翻飛如鶴翼，鎏金量天尺破空而出，尺身磁針與箭簇相撞迸出火星。反震力震得她虎口發麻踉蹌後退，月白深衣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痕跡。箭簇擦過嬴政玄甲，在龍目位置犁出一道暗紅裂痕，血珠順著甲胄紋路滲入腰間玉帶鉤，那抹暗紅竟與宗廟九鼎的鏽跡如出一轍。
    "護駕！"
    烏蘇娜旋身起舞，狐裘大氅飛揚間十二枚磁石滾入星圖空缺。她足尖點過青磚縫隙，銀鈴聲響突然變得尖銳刺耳："姐姐這救駕的身手，倒比弩機利落些。"白璃的羊脂玉簪不知何時已抵住她咽喉，簪頭鑲嵌的磁石正嗡嗡震顫，指向校場東南新砌的觀星台。那裏青銅渾天儀的晷針投影恰好落在九鼎"豫州鼎"的裂縫處，裂縫中滲出的暗紅色液體正順著晷針緩緩滴落。
    嬴政摩挲著甲胄裂痕處凝結的血珠，聲調冷過塞外寒鐵："拆。"利斧劈開"心宿"箭靶的瞬間，淬毒鐵片如暴雨傾瀉，最毒的那片正嵌在星圖"大火"之位。白璃撚起一片鐵鏽輕笑，袖中磁粉灑向空中，在暮色裏勾勒出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磁石引毒鐵，星圖定殺位，妹妹這局倒是費心。"
    烏蘇娜的狼筋不知何時纏上白璃脖頸："姐姐可知草原母狼最善識破陷阱？"她耳後刺青在暮色中浮現，正是九鼎缺失的雲雷紋。白璃突然發力，量天尺磁針急速旋轉，將狼筋絞入二十八宿凹槽："那妹妹可知，磁石遇火便會失了靈性？"反手擲出的火折子點燃鯨油燈盞，青銅燈台齊齊爆亮，磁石粉末在空中組成河圖紋樣，映得烏蘇娜赤足踏碎滿地磁石的動作如同在烈焰中起舞。
    "好個陰陽家的手段！"烏蘇娜退至觀星台邊緣，腰間狼牙墜子突然爆裂，飛濺的碎片在青銅渾天儀上刻出北鬥軌跡。白璃量天尺橫掃而過，磁針引著碎片釘入"房宿"箭靶，老匠人突然發出淒厲哀嚎——那些碎片正嵌在他昨日擦拭的位置。
    嬴政振袖時，玄甲血痕已蔓延成完整的蟠螭紋，與身後九鼎投影嚴絲合縫："墨家匠人杖斃，箭靶熔鑄兵器。"他忽然伸手捏住烏蘇娜下頜，拇指擦過她唇上朱砂，這個動作讓玄甲裂痕處的血珠滴落，在地麵青磚上暈開卦象："今夜來章台宮，給寡人講講草原的星象。"
    杖斃的悶響從校場角落傳來，老匠人臨死的哀嚎裏夾雜著楚地方言。白璃彎腰拾量天尺時，發現磁針正指向驪山地宮方向。暮風卷起滿地磁石粉，在校場青磚上拚出半幅河圖，恰與九鼎裂紋組成完整的"熒惑守心"。她望著烏蘇娜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支箭的軌跡——分明是洛書九宮中的"七殺"位。
    "白姑娘，這磁石..."蒙恬欲言又止地遞上半塊碎裂的星圖石。白璃接過時，石紋中滲出的靛藍色液體竟與九鼎鏽跡同色。她將碎石投入青銅燈台，幽藍火焰中浮現出模糊的人影，那人影腰間佩著的，正是烏蘇娜那串狼牙墜子。
    暮色徹底吞沒校場時，最後一縷天光正照在嬴政甲胄的血痕上。暗紅紋路仿佛活過來般，順著蟠螭紋遊向腰間玉帶鉤。九鼎陰影裏的裂縫不知何時已蔓延到觀星台基座，裂縫中隱約可見半枚骨鑰的形狀，與烏蘇娜耳後刺青的紋路完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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