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椒房驚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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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絲纏在雕花木窗上,陸德寧跪在丹墀下,望著自己沾濕的裙擺,又陷入了回憶裏:
繡著金線的牡丹紋在雨水中暈開,像極了半月前選秀時,陳皇後鬢邊那支沉甸甸的赤金步搖。
陳皇後看著跪在眼前的秀女,很是高興的樣子。
“抬起頭來。”
陸德寧依言抬眸,正對上陳皇後清冷卻銳利的目光。
這位在後宮專寵六年之久但一直沒有子嗣的新皇後,指尖纏著念珠輕輕摩挲,檀木香氣混著沉香,將整個坤寧宮熏得令人窒息。
“生得倒有幾分像......”陳皇後忽然輕笑,念珠重重磕在扶手上,“就封個美人吧。”
陸德寧叩首謝恩時,聽見身後傳來窸窣響動。
餘光瞥見角落陰影裏,身著玄色龍袍的男子倚著蟠龍柱,修長手指把玩著腰間玉佩,目光似有若無掃過她的側臉。
第二天被傳侍寢,陸德寧裹著猩紅錦被抬進乾清宮。
燭火搖曳間,皇帝指尖挑起她的下頜,聲音帶著幾分戲謔:“陸卿家的侄女,倒比奏折有趣。”
陸德寧垂眸不語,隻覺頸間龍涎香愈發濃重。
皇帝忽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溫熱的呼吸噴在耳畔:“朕偏要看看,這滿朝文武的諫言,能比你嬌啼求饒動聽幾分。”
一場歡愛過後,新帝才恢複了以前煦哥哥的樣子,“寧兒,讓你久等了,委屈我的寧兒了。”
此後半月,陸德寧的位份如同春日瘋長的藤蔓,從美人到淑儀。
皇帝夜夜留宿她這裏,除了十五的那一夜。
每日清晨,各宮嬪妃請安時,她總能在眾人嫉恨的目光裏,望見陳皇後隱在珠簾後的冷笑。
昨天剛被陳皇後罰跪懲罰,又被姑母太皇太後所救,晚上雖然皇上沒有留宿她這裏,卻給她送了一支帶著晨露的白玉蘭。
今日,陸德寧去長春宮問安歸來,行至回廊轉角,正撞見皇帝與太皇太後並肩而行。
她忙斂衽行禮,發間新賜的東珠步搖輕輕晃動,跪在丹墀下,望著自己沾濕的裙擺發呆。
“起來吧,無需多禮,地上潮濕……”
擦肩而過時,太皇太後忽然駐足,聲音漫不經心:“淑儀娘娘的位份該動動了吧!”
陸德寧指尖微顫,垂眸盯著青磚縫隙裏的青苔。她自然懂得這話中的深意
——半月前父親深夜入宮,密報西北戰事吃緊,朝中以陳丞相為首的保守派力主議和。
以她幺叔陸丞相一派則主戰,而皇帝,顯然需要她這枚棋子,在後宮掀起波瀾。
“是該動動了,貴妃吧!”皇帝隨意的道。
“哀家瞧著,”太皇太後慢條斯理轉動著翡翠扳指,“禦花園的芍藥該開了。貴妃既得聖寵,明日便代哀家主持賞花宴吧。”
陸德寧再次行禮,抬頭時正與皇帝目光相撞。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轉身時龍袍掃過她的裙角,帶起一陣裹挾著龍涎香的風。
夜雨又至,陸德寧倚在椒房殿窗前,望著雨幕中影影綽綽的宮牆。
父親臨行前的話猶在耳畔:“陛下需要一個借口,一個能讓主戰派重掌朝堂的借口......”
她輕撫過鬢邊金釵,忽然輕笑出聲。窗外雨打芭蕉,倒比那日選秀時的琵琶聲更清脆幾分。
這深宮裏的每一步,原都是棋盤上早已落定的棋子,而她,不過是皇帝手中最鋒利的那枚。
暮春的日光斜斜照進寢殿,陸德寧倚在金絲楠木榻上,手中的書卷已經半日未曾翻動。
殿內沉香嫋嫋,窗欞外的玉蘭樹簌簌落著花瓣,紅牆黃瓦將喧囂隔絕在外,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自晨起梳妝完畢,請安歸來,她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銅鏡裏映出她素淨的麵容,月白襦裙上隻繡著幾枝淡竹,發間除了一支白玉簪子再無多餘裝飾。
曾經,她也想做這宮裏最耀眼的明珠,女官之首,掌著後宮大小事務,連皇後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
可現實卻如此殘酷,還沒有獲得如此的榮光呢?自己卻變成了懸在陸家頭頂的利刃。
“娘娘,聖旨到——”尖細的嗓音刺破寂靜。
陸德寧緩緩起身,青絲如瀑垂落肩頭。
她跪迎聖旨時,餘光瞥見傳旨太監那張帶著意味深長笑容的臉,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皇上把自己的位份提到了貴妃。但那賞賜,卻還不如以往的豐厚。
待太監離去,陸德寧依舊跪在冰涼的地磚上,思緒卻飄回了多年前。
那時陸家還未如此顯赫,父親隻是個小小的校尉,兄長們也都在軍營曆練,隻有祖父是個四品將軍,曾祖父倒是一品驃騎大將軍,不過常年駐守邊關。
是她,她的幺嬸,憑借著過人的聰慧與膽識,一步步從農女做到女官,還輔助陸家男兒,為陸家打開了通往權力巔峰的大門。
而後,曾祖父退位讓賢,祖父封輔,幺叔拜相,父親和其他叔伯都是正三品將軍,兄長們亦是如此,都在軍中嶄露頭角,一時間,滿朝文武皆懼陸家勢大。
“阿寧。”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大哥陸德博大步走進來,玄色官袍上的暗紋在光影下若隱若現。
他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妹妹,眼中滿是心疼:“皇上的旨意,你都知道了?”
陸德寧點點頭,起身時身姿依舊挺拔:“我的位分升上來了,陸家該有人退了。大哥,這朝堂,終究是容不下我們一家獨大。”
“可為何是你?你受委屈了?”陸德博握緊了拳頭,“我去求皇上,哪怕辭官歸隱,也不能讓你受委屈!”
“大哥糊塗!”陸德寧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祖父是首輔,幺叔是丞相,若他們其中一人離開,朝堂必將大亂。
至於叔父那些將軍們,正是朝廷需要的時候。唯有我,看似風光,實則於大局無礙。”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卷起滿地的玉蘭花瓣,如同一場無聲的雪。
陸德寧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宮牆,輕聲說道:“這些年,我雖身在宮外,但卻見多了宮裏的興衰榮辱。
太皇太後就是最好的例子。
陸家能有今日,已是幸事。如今適當放手,才能保得長久。”
陸德博沉默良久,終是歎了口氣:“阿寧,你總是如此通透。隻是苦了你......”
“不苦。”陸德寧回頭,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這才半個月,我就厭倦了這紅牆裏的日子。此番離去,倒像是得了解脫。”
暮色漸濃,陸德寧開始收拾行囊。她將那些華服首飾盡數留下,隻帶走了幾身素衣和一卷詩書。
三日後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宮牆上時,她悄然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半個多月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