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恩寵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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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宮門,陸德寧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殿,而後轉身走向自由。
    街道上,人來人往,市井的煙火氣撲麵而來。
    她知道,陸家的榮耀不會因她的離開而消逝,而她,也將開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遠處,青山隱隱,流水潺潺。陸德寧迎著朝陽,邁出了堅定的步伐。
    人生,本就該有起有落,而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
    陸德寧攥著和離書的手微微發顫,踏出宮門時,蟬鳴聲驟然變得震耳欲聾。
    她望著宮牆上斑駁的光影,恍惚覺得自己像極了籠中耗盡氣力的金絲雀,如今雖得自由,卻再無力振翅高飛。
    正當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往朱雀大街走去時,一道熟悉的笑聲忽然刺破暑氣。
    “阿寧!“
    轉身的瞬間,陸德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幺嬸楊明汐身著靛藍勁裝,腰間的陸家軍令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身後停著一輛裝飾簡樸的馬車,車轅上還係著她離家時最愛的那匹雪青馬。
    女子足尖輕點,幾個起落便躍至她麵前,鬢角的碎發被風吹得淩亂,卻掩不住眉眼間張揚的笑意:“怎麽,以為陸家真要把你丟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陸德寧喉間發緊,看著楊明汐從懷中掏出的密信
    ——是兄長陸德博的筆跡,字裏行間浸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陸家女兒,縱入虎穴,也當全身而退。若有人敢折你羽翼,我便踏平這九重宮闕。”
    信紙邊緣還留著些許墨漬,似是落筆時太過用力。
    她這才想起三日前兄長回朝述職時,曾在她宮門前駐足良久,後來進宮和她敘了一會舊。
    當時她隻當是尋常兄妹關切,如今想來,那雙素來冷峻的眼睛裏,分明藏著滔天怒意。
    “上車吧。“楊明汐不由分說地將她推進馬車,掀開簾子的刹那,陸德寧呼吸一滯
    ——車廂內堆滿了她留在陸府的物什:幼時臨摹的《女誡》,被她塗得亂七八糟的畫卷,還有母親在她要入宮時為她縫製的藕荷色披風。
    最顯眼處,是那把陪伴她多年的軟劍“青鸞”,劍鞘上纏著的紅綢已微微褪色,卻是煦哥哥出征前親手係上的。
    “阿博說,你若願意,陸家軍隨時聽你調遣。”楊明汐靠在車轅上,隨手摘下路邊的柳枝把玩。
    “什麽江山社稷,什麽朝堂製衡,在陸家眼裏,都比不上你半分。”
    她忽然壓低聲音,語氣裏帶著幾分狡黠,“倒是那陳皇後,昨兒個被人發現她父親在漕運上動手腳的證據,這會兒禦史台的折子怕是堆得比宮牆還高了。”
    馬車緩緩前行,陸德寧望著窗外掠過的宮牆飛簷,忽然輕笑出聲。
    原來她自以為的深明大義,不過是將自己困在虛妄的枷鎖裏。
    陸家的脊梁,從來不是靠犧牲女兒來支撐;而她心心念念要保全的情分,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值得她放棄整片天空。
    暮色漸濃時,馬車停在城郊的小驛站。
    楊明汐跳下車,變戲法似的掏出個油紙包:“你最愛吃的桂花糕,我特意繞了三條街買的。”
    月光灑在她眉梢,陸德寧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她們也是這樣坐在陸府的牆頭上,一邊分食糕點,一邊看著星空暢想著江湖。
    “阿寧,接下來想去哪兒?”楊明汐掰下一塊糕點塞進她嘴裏,“是回陸家重整旗鼓,還是去江南看你心心念念的煙雨?”
    陸德寧咬著香甜的桂花糕,望著天際一輪明月,心中的陰霾漸漸消散。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羈絆從不需要委曲求全,就像此刻身後那輛馬車,永遠會在她需要時,載著她奔赴下一場山海。
    重新坐上馬車的陸德寧,攥著絲帕的指尖微微發白,夜空中蟬鳴聒噪,卻掩不住寢殿裏陳皇後那番尖酸話語的餘音。
    馬車上鎏金香爐中青煙嫋嫋,恍惚間竟與那日禦花園中的柳絮重疊
    ——彼時她剛及笄,身著鵝黃襦裙追著漫天飛絮嬉笑,煦哥哥從廊下轉出,衣袂帶起的風正巧將她鬢邊的銀蝶步搖拂落在地。
    “當心。”少年彎腰拾起簪子,指尖擦過她手背時的溫度,比此刻鎏金暖爐裏的炭還要灼人。
    她又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裏:
    三日前,大哥陸德博走後,她獨自坐著發呆。
    “姑娘?”侍女春桃的輕聲喚問驚散了回憶。
    陸德寧望著銅鏡裏日漸憔悴的麵容,鳳冠霞帔的倒影與記憶裏煦哥哥親手為她披上的藕荷色披風交織。
    自入宮那日起,她便知這九重宮闕不是良配佳偶的歸宿,可看著煦哥哥登基後被奏折壓彎的脊背,看著他在早朝後獨自對著輿圖皺眉,她終究狠不下心將陸家軍符攥在手中製衡。
    “去把妝奩裏那支並蒂蓮簪取來。”她忽然開口。
    春桃愣了愣,那是蕭承煦登基前差人送來的定情信物,陸德寧從未佩戴過。
    簪子上的珍珠已有些失色,卻依舊能想起他將簪子別在她發間時說的“待山河安定,必以十裏紅妝迎你”。
    前日陳皇後當眾打翻她親手為皇上熬的藥,瓷碗碎裂聲驚飛了簷下白鴿。
    “陸家女兒當如鏗鏘玫瑰,不是這等柔柔弱弱的菟絲花。”陳皇後踩著滿地碎片逼近,“皇上要穩固朝局,自然要娶能帶來十萬鐵騎的世家女。”
    這話字字如刀,卻比不過皇上站在丹陛之上欲言又止的眼神——那裏麵有愧疚,有無奈,卻獨獨沒有能撕破朝局桎梏的勇氣。
    深夜的宮牆下,陸德寧將寫好的和離書疊成方形,又從袖中取出一枚刻著“寧”字的虎符。
    她記得父親臨終前將虎符塞在她手中的場景:“阿寧,陸家世代忠良,但為父更盼你能平安喜樂。”
    如今看來,唯有交還虎符,以陸家女兒退婚為朝堂讓步,才能讓皇上不必在江山與她之間煎熬。
    晨光初露時,陸德寧換上了入宮前的素色襦裙。
    春桃捧著行囊欲言又止,她卻笑著將並蒂蓮簪別在春桃發間:“替我去看看江南的煙雨,那裏該是落英繽紛了。”
    踏出宮門的刹那,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攥緊腰間的玉佩
    ——那是煦哥哥兒時隨手送她的,此刻溫潤依舊,卻再也照不進這深宮沉沉的日光。
    遠處傳來打更聲,陸德寧最後望了眼巍峨宮闕,轉身隱入晨霧。
    她知道,這場始於年少心動的情事,終將在江山社稷的權衡裏,化作史書上寥寥幾筆的“陸氏女請辭婚約,歸鄉靜養”。
    而那個會為她折下第一枝杏花的煦哥哥,也永遠留在了那個柳絮紛飛的春日“阿寧,想好了要去哪裏了嗎?”幺嬸楊明汐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陸德寧的回憶。
    “幺嬸,春桃的馬車已經去了江南,我……我想去新雲府的海邊,看雲卷雲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