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舊人謀新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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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間,陸德寧的近況也被陳皇後的死士發現了,並報到了陳皇後的寢宮裏。
    “若真是陸德寧在外麵懷的孽種,本宮定要讓她和陸家身敗名裂。”陳豔青皇後垂眸應下,茶湯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她忽然想起陸德寧進宮選秀那日,蓋頭下露出的半截紅裙,像是浸透了鮮血的殘陽。
    次日清晨,細雨初歇。陳皇後戴著帷帽隨侍女踏入觀音廟,香煙繚繞中,忽見偏殿角落閃過熟悉的藕荷色裙角。
    鬼使神差的陳皇後快步跟上,卻見那夫人正跪在蒲團上,懷中抱著的錦盒敞著蓋,裏麵竟是個裹著金絲繈褓的假娃娃。
    “這位夫人。”陳皇後走到那位夫人的身旁,從側臉看了過去,臉頰確實圓潤了些,眉眼間卻盡是疲憊,“我就知道,你會來。”
    跪著的夫人輕撫著假娃娃的小臉,聲音比廟外的風還涼,“夫人你說什麽?什麽就會來?”
    陳皇後抬眸,發現自己認錯人了,“不好意思,看錯人了!”
    陳皇後望著對方腕間褪色的紅繩——那是她們年少時共求的平安結,皇上的也一直帶著,她突然喉間發緊。
    廟外驚雷炸響,那婦人的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模糊,唯有簷角銅鈴依舊叮咚,驚落滿階桃花,混著雨水,化作滿地血色。
    陳皇後回過神來時,那夫人已經悄然走遠了。
    盛夏的紫禁城,琉璃瓦上殘熱雪未消,楊明汐與陸錦棠踏出禦書房時,簷角銅鈴被風撞出清響。
    兩人皆是緋色官袍,腰間玉帶與孔雀補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卻掩不住眼底未散的激昂——方才禦前議事,皇帝特許他們試行新政,準許在江南開辟墾荒屯田之策。
    “阿寧找到了,暗衛發來了密信!”陸錦棠忽從袖中抽出封信箋,素白宣紙上字跡勁秀如竹。
    楊明汐湊近時,正見信中寫道:“江南水患後荒地遍野,流民乞食於市……”
    墨痕在“流民”二字處微微暈染,似是落筆時心緒難平。
    “她在揚州賑災已有一月有餘。”楊明汐摩挲著信末朱砂印,想起陸德寧離家時單薄的背影。
    彼時她執意要去最困苦的州府,繡著並蒂蓮的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如今看來,開荒之事,正該從江南破局。”
    兩人並肩立於長廊,看宮牆綠柳迎風飄揚。
    陸錦棠展開袖中輿圖,指尖劃過長江流域:“依我之見,先設官田招募流民耕種,官府提供耕牛與種子,秋收後按三七分糧。
    再於各縣市設紡織作坊,將百姓織就的布帛銷往海外。”
    “好計!”楊明汐眼中精光乍現,忽從懷中掏出本泛黃的冊子,“此乃我近日整理的《農桑輯要》殘卷,若能增補各地農諺、作坊章程,刊印成冊分發給百姓……”
    話音未落,陸錦棠已撫掌大笑:“妙極!若能讓農人知曉輪作之法,織女明了提花技巧,何愁民生不興?”
    暮色漸濃,兩人卻渾然不覺。
    陸錦棠解下披風鋪在石桌上,以茶盞為鎮紙,就著宮燈昏黃的光,開始逐條書寫新政細則。
    楊明汐執筆時,墨汁在宣紙上洇開朵朵墨梅:“作坊需立契約,寫明工錢與工時;行商要設關卡,嚴查走私漏稅……”
    忽有小太監匆匆來報,說皇帝邀二人同賞夜宴。
    陸錦棠將輿圖與文稿仔細收進檀木匣,轉身時卻見楊明汐又仍盯著陸德寧的來信出神。
    信箋末尾,幾行小字寫得俏皮:“若叔伯兄長們的新政有成,德寧定要在揚州擺流水席,讓百姓們嚐嚐新麥蒸的饅頭!”
    “待書成之日,定要讓德寧第一個過目。”楊明汐將信小心折好,收進貼胸的暗袋。
    月光爬上宮牆,兩人踏著滿地碎銀般的月光前行,衣袂帶起的風,將未幹的墨跡吹得微微顫動,恰似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上,即將掀起的改革浪潮。
    此後數月,兩人廢寢忘食。楊明汐走訪各大商號,詳查商稅弊端;陸錦棠則深入田間,記錄老農經驗。
    待到菊花開遍京城時,煌煌三十卷《惠民新策》終於成稿。
    書中既有“墾荒十誡”,也有“作坊百問”,甚至連孩童識字的啟蒙歌謠都收錄其中。
    陸德寧快馬加鞭趕回京城那日,城門處早聚滿百姓。
    有人捧著新麥,有人舉著織錦,皆是書中新政的受益者。
    她衝進書局時,正見楊明汐與陸錦棠滿身墨漬,卻笑得比春日繁花還燦爛。
    案頭,剛印好的書頁散著墨香,扉頁上“與民同樂”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江南梅雨季,千山商行後院的青石板上積著水窪。
    密探將油紙傘收攏時,竹骨上的雨珠順著傘麵滑落,在檀木桌上洇出深色水痕。
    楊明汐指尖摩挲著鎏金護甲,目光掃過密信末尾“體態豐腴,神色溫潤”八字,突然將信紙拍在案頭:“再探!務必查清她月信是否遲滯。”
    楊明汐倚在雕花窗邊,素白絹帕掩著唇角輕笑。
    簷角銅鈴叮咚作響,驚起廊下白鴿,她望著信箋上的字跡,指尖無意識劃過“慈祥”二字。
    窗外雨霧彌漫,恍惚間竟想起六年前的上元夜——陸德寧踩著滿地碎金般的花燈,提著走馬燈與她並肩而行,那時少女的腰肢盈盈一握,笑聲比冰糖葫蘆的糖衣還要清甜。
    “夫人小姐,楊掌櫃請您過府一敘。”丫鬟春桃的聲音打斷思緒。
    楊明汐將密信折成小方塊塞進妝奩暗格,銅鏡裏映出她眉間若有似無的愁緒。
    馬車碾過積水,她望著車窗外被雨打落的樹葉,忽然想起陸德寧最喜簪桃花,那年生辰宴上,少女鬢邊那朵殘花,與如今信中形容的模樣,早已判若兩人。
    下半晌,楊明汐被新皇請進了宮。
    皇上的書房飄著龍涎香,案頭擺著新采的雨前龍井。
    楊明汐接過茶盞時,瞥見對方袖中露出半截紅綢——正是陸德寧最愛的海棠紋樣。
    “陸大人還好嗎?”皇上摩挲著翡翠扳指,“她近日總往城郊的觀音廟跑,每次出來都抱著個繡著並蒂蓮的錦盒。”
    茶湯泛起漣漪,楊明汐握杯的手微微收緊。
    記憶中陸德寧曾說,若有朝一日得償所願,定要去觀音廟還願。
    那時兩人躺在紫藤花架下,少女望著漫天星子,發間茉莉香混著晚風,天真得近乎執拗。
    如今想來,所謂“所願”,怕不是與腹中胎兒有關?
    “明日隨我去觀音廟。”新皇的話將她拉回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