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
    三溪村知青院裏就燒起了灶火。
    紅燈籠高高掛起，大大的囍字貼滿了門窗，院子裏裏外外都擺放了一張張木頭圓桌。
    分好工前來幫忙的村民們正談笑忙碌。
    負責擺盤擺點心的、洗碗洗菜的、切菜拔毛的、刮鱗剁肉的、燒火的、掌廚的等等....
    大家忙碌而有序。
    整個院子裏都彌漫了喜慶洋洋的氣氛。
    每個人臉上掛著笑，那整個角落的台麵堆放了食材，所有村民看見都滿意得低聲誇讚。
    幾個小孩在門口偷看桌子上擺好的點心。
    眼見那負責擺盤的大嬸趁著沒人注意，手迅速就往褲兜裏悄悄藏了幾塊棗糕，正想藏糖的時候扭頭看到門口眼饞流口水的幾雙眼睛。
    大嬸手一頓，轉身抓了幾顆糖果塞給他們，板著臉，又哄又凶的就把幾個饞嘴小崽子給趕遠咯。
    同樣熱鬧的還有林家院子。
    “哦喲！這地兒這麽小怎麽站人呐？來來來，大家往後退退，屋太小咯。挨不到我們那麽多人。”
    嬌嬌沒有父母，眼下來給她梳妝打扮的是收了赫知青紅包的幾個長舌婦大嬸，還有一個長相秀氣老實但盤著精致辮子的女知青。
    劉大娘打頭，還沒進柴房，一打開門就能把屋子大小來回看個五六遍，站在門口的大嬸們也紛紛探頭窺看。
    “確實小，要不就在院子裏搞咯？”
    “不行不行，這哪裏能搞，待會兒赫知青還沒看到新娘子就都給別的人看去咯，不合規矩嘞！不行不行....”
    “那咋整？屋太小咯還擺那麽多東西，連個落腳的都沒有.....”
    長舌婦大嬸們忍不住吐槽，甚至還低聲嘟囔罵了兩句吳秋梅太小氣，今天可是大日子怎麽著也得空出一間屋子出來吧，這酒還占得赫知青便宜嘞。
    剛巧拿著梳子走過來的吳秋梅聽見了。
    她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礙於麵子忍了下去，忙笑道：“哎喲咋都站這，過來過來，來這邊，要用的東西都在我那屋子放著呢。”
    聞言，大嬸們互相對視一眼，心底門清的改了話口說著喜氣話。
    都是拿錢辦事，作為外人她們也不能說太多容易破壞氣氛的話，但這件事等辦完酒她們大概率是會當作八卦給說出去的。
    看著她們拉著女孩進了主屋。
    吳秋梅連忙跟上擠到最前，一雙吊梢眼睜大盯緊每個人，畢竟屋子裏有她全部的積蓄。
    若沒人提她根本不會把人安排到主屋，誰知道小赫叫來的人竟是這幾個八婆，呸！到底是年輕不經事！
    把這錢給她賺多好，不就是換個衣服梳個頭的事情麽，她還能做不到咯？
    要她說城裏人就是瞎講究，請了知青院最騷的那個林春霞來不夠哩，還找來那麽多個把關的？
    想到一大早送過來給那死丫頭打扮的精貴玩意兒，吳秋梅眼紅不已，原想等搞完就全部收起來以後自己用，現在有劉大嘴那夥人在，她哪還能在眼皮子底下昧了親侄女的東西。
    吳秋梅站一旁暗暗咬牙切齒的看著她們忙，雖然昨天想著今天辦酒人多就把箱子藏到了床板下，但她還是一步都不敢離開主屋。
    嬌嬌是沒有心思去想吳秋梅的心思。
    她整個人都已經被擺弄得暈乎乎了。
    一堆人圍在周圍，一會兒誇這個胭脂漂亮，一會兒誇那個口脂真豔，讚歎那個擦臉霜又滑又香，更多的是摸她臉誇她臉白皮膚好。
    除了那個陌生的林知青不太說話，其他人都嘰嘰喳喳地，嘴巴一直沒個停歇。
    嬌嬌又害羞又局促的任由她們打量侍弄。
    實際上大嬸們都沒怎麽動手，基本都是那個陌生的林知青在弄，不是村裏插朵紅花就出門的俗氣裝扮。
    那描眉和盤發的手法都非常挺嫻熟，整體看著倒是蠻符合嬌嬌作為城裏女孩的眼光。
    難怪赫知青會請她來....
    嬌嬌耳根發燙，目視銅鏡裏自己的臉默默想著，漸漸的那股子忐忑排斥稍微平複了些。
    當穿上嶄新的紅色喜服配上精致妝發。
    她從頭到腳整個人也煥然一新了。
    大紅色更襯得她唇紅齒白，圓眸黑白分明濕漉漉的似是氤氳了水汽，輕輕一眨好像會勾魂般令人心生蕩漾，黛眉輕描卻又自然精致，那抹了淡淡桃脂的兩腮白中透著粉色。
    從頭到腳嬌香豔玉的模樣自有一股靈氣。
    又豔又仙，美得不得了。
    布料極好極順滑的喜服非常合身，她嬌貴的氣質一下子就顯現了出來，紅色蓋頭還沒蓋上，直把沒見過世麵的大嬸們看得兩眼發直。
    乖乖！赫知青哪買的衣服？
    這也太好看了吧！
    哦不！！是人小侄女生得好！！！
    瞧瞧這鼻子這眼睛這嘴巴！哪一處都是極好看的！連睫毛都長得跟她們的不一樣！
    不怪一個娃娃親赫知青他娘臨死了還惦記著。
    換作她們也會趕緊讓兒子把人娶回家！
    哪怕小侄女身體不好幫不上忙，擺家裏看著也能高興的每天多吃兩碗飯啊，真不知道吳秋梅怎麽想的把人分到那小柴房裏去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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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黑蚊子飛蟲蜘蛛蜈蚣藏了一大堆。
    多漂亮一人兒，怎麽忍心的嘛。
    大嬸們紛紛用譴責的眼神看了吳秋梅一眼。
    吳秋梅可沒有一絲疼惜，見把死丫頭收拾的那麽好看，她又起了心思笑道：“喲好看的嘞，招弟那丫頭我還沒收拾呢，趁著現在還有時間，我喊她爹去把她給帶過來大家一起幫忙收拾收拾。”
    說完她就朝外麵喊了兩句。
    很快，仿佛早有預謀般，剛喊完，林強就拎著瞳孔呆滯的林招弟送到門口，那雙賊兮兮的渾濁眼睛往屋裏看了兩眼。
    新娘子被擋的嚴嚴實實，林強連個影子都沒瞧著，大嬸們不太高興他的行為，也不滿吳秋梅沒等她們說話就喊人過來。
    然而現在人已經過來不太好拒絕了。
    劉大娘把呆傻的林招弟拉進來就關了門。
    收錢辦事，順便給林招弟整整也不是不行，但這樣被指揮著幹活就不爽了。
    所以幾人都默契的沒有用小侄女的新胭脂，吳秋梅屋裏桌上有什麽拿什麽。
    隨意整整就行，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幾個大嬸還眼疾手快的將那些新胭脂裝好咯放到陪嫁袋子裏，這讓一旁臉都綠了的吳秋梅哪還好意思再開口索用。
    比起工具，林招弟本就長得牙齙臉盤大，加上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樣子，收拾完站在小侄女旁邊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根本沒法比。
    門外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連綿不絕。
    這是接親的人快要來了。
    果然，一到點就看到接親隊伍浩浩蕩蕩的走過來，最前方是騎著自行車的高大男人。
    慢慢悠悠，穩穩保持著村民們能跟上的速度。
    村子裏的主道很寬可以容納一輛四輪車，但到林家的路卻隻有人行小道，所以赫衍淵沒有開那輛綠皮越野。
    黑灰色的中山裝勾勒著男人健碩身形。
    宛如幽泉的深邃黑眸注視前方，他眉骨間的冷酷凜冽都化作溫潤笑意，身上也不再是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他胸前的大紅花十分紮眼。
    把男人那張雋雅完美的臉龐更襯得矚目迷人，幹淨硬朗的寸頭，含笑的嘴角，眸色瀲灩噙著一抹光亮，隨著動作時下頜微收，矜貴的氣質一下子就出來了。
    連握著車把的手骨形狀都是極其精致誘人的。
    騎著車斂眸抿唇靠近，整個人帥的讓周圍婦女們都挪不開眼。
    熱熱鬧鬧的一群人圍在了林家門口。
    村長率領著一夥青年給堵門的大嬸們挨個發紅包，赫衍淵輕輕鬆鬆就入了院門。
    而緊跟在後麵姍姍來遲的劉二狗等人撿了漏，不費口舌之力也跟著進了林家院門。
    見此周圍的村民們側頭低聲談論著。
    辦酒占便宜的村裏還是頭一遭見。
    也就是赫知青為人大度不計較，換作他們早就上門退親討說法去咯，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嘛。
    不過任由村民們竊竊私語。
    厚臉皮的胡大芳隻當他們眼紅嫉妒自己家二狗。
    這麽大排麵的酒席有她家二狗一份，別人都隻能在旁邊看著，她家不過是出了十六塊錢彩禮，酒席結束家家戶戶的份子錢都能分到一半。
    何況那十六塊彩禮還是從林強手裏得來的。
    這幾年她可不止拿了林強十六塊。
    這筆賬這麽一算反倒是賺了。
    胡大芳怎麽能笑得不高興，娶個傻子而已，娶回去就是她老劉家的人了，以後是打是罵是死是活別人可管不著。
    胡大芳不求別的，隻要二狗能讓林招弟生兩個傳宗接代的就行，大不了以後花心思再娶一個。
    他們窮山僻壤的地方山上摔死個人很正常。
    周圍一片喧鬧聲。
    沒人知道胡大芳心底的小九九。
    阮嬌嬌和赫衍淵不是三溪村的人，林強和吳秋梅也不是他們父母，不需要他們磕頭敬茶。
    在院子裏簡單敬兩杯茶就可以改口了。
    比起他們，劉二狗和林招弟就要磕頭敬茶了，胡大芳家裏就兩口人，趕著這裏人多熱鬧幹脆就一塊在林家院裏把禮過了。
    敬完茶劉二狗是要直接跟著隊伍一塊去敬酒的。
    上次被野獸抓傷劉二狗一隻眼睛半瞎。
    一隻手現在還掛著夾板，跛掉的那隻腳也變得更嚴重了，正常站都站不太穩，哪還有能力背著林招弟走回去。
    醫生建議帶著去市中心醫院治療，不過得花不少錢，胡大芳一寡婦哪有那麽多錢就隻好作罷了。
    長得一臉麻子疙瘩，為人偷奸耍滑、遊手好閑的，現在身體還有缺陷，這就是胡大芳為什麽這麽快就鬆口答應給彩禮的原因。
    大嬸手把手摁著瘋瘋癲癲不太配合的林招弟，好不容易拜完堂敬了茶，誰知臨到了要出門。
    劉二狗“咚！”的一聲就栽倒在地。
    這可把周圍的人驚得目瞪口呆。
    “哎呀！怎麽了這是！？”
    “喲臉咋那麽紅呢，生病了嗎？”
    “嘖嘖嘖，拐咯，這大喜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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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們七嘴八舌。
    胡大芳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二狗！二狗呀！你咋了？別嚇娘啊！”
    王村長驚過後也連忙蹲著檢查了一番。
    半晌後沉吟開口：“糞箕崽！他喝醉咯！！”
    周圍沉默一瞬都氣得罵了起來。
    誰家新郎還沒敬酒就先把自己喝醉了的！
    進門前他們還以為劉二狗紅的臉是太激動呢。
    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沒有出息！
    現在耽誤了時間多不吉利啊！
    不過，這酒哪來的？？
    聽到村民們一聲一聲的抱怨怒罵和質問。
    回過神的胡大芳在指指點點中臊紅了臉，隻能強忍著支支吾吾道：“昨天`昨天林家送了瓶酒和一條煙過來，出門前我家二狗忍不住嚐了兩口，誰知道....”
    誰知道劉二狗酒量這麽差？
    村民們瞬間了然。
    “胡鬧！等下又不是沒有酒給他喝！你這當娘的也不攔著點！”王村長疾言厲色的訓斥。
    胡大芳張了張口，一張臉一陣青一陣白，酒昨晚二狗就喝過一小半沒有問題，誰知道今天早上出門喝兩口就醉成這樣了。
    但胡大芳不敢說，怕村民們聽得更生氣，畢竟是喝酒誤事。
    這時候，男人清啞的聲音緩緩道：“那酒是我昨天晚上送過來的，吳姨和胡嬸一家一份，因為下午我要回城，所以.....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了。”
    話說完，村民們恍然大悟。
    要不說人赫知青大度呢！讓打不著關係的表妹婆家占便宜就算了！離開前還特意給雙方單獨留了禮物！一瓶酒和一條煙鎮上賣得可不便宜啊！人赫知青說送就送了嘞！
    他們都想跟這麽大方的赫知青做親戚了。
    可惜攤上了劉二狗這樣的親戚。
    最終，為不耽誤時間，王村長讓人把劉二狗抬到林家另一個柴房裏躺著醒醒酒，胡大芳將林招弟帶回去再來吃酒。
    為什麽不幹脆把劉二狗抬回劉家，當然是因為周圍村民沒一個願意為了他耽誤吃酒的時間。
    村裏吃酒，手慢者無。
    今天可是大餐，誰都不樂意錯過第一盤菜。
    一聲高亮的嗩呐聲音響起時。
    一聲賽過一聲高的鑼鼓吹打再次點燃氣氛。
    村民們喜氣洋洋的簇擁著赫知青背著新娘子離開。
    剛才發生的事情仿佛隻是一段小插曲。
    林家到知青院不遠也不近。
    鞭炮聲伴著鑼鼓嗩呐熱鬧的響了一路。
    坐在自行車後座的嬌嬌蓋著紅蓋頭遮住了臉，臉蛋羞得能滴血，一雙小手光明正大的牽著男人衣角。
    雖然路上搖搖晃晃，速度也不快，但她依舊能感覺到車輪一直都穩穩當當的，安全感十足。
    獨屬於赫知青身上的清冽淡香充斥鼻間。
    隨著風和空氣若有若無的傳來，令她大腦莫名就有些缺氧的暈眩感，加上周圍喧鬧的氣氛，她整個大腦都變得迷迷瞪瞪了。
    手臂下意識的失了幾分力道。
    一隻比她溫暖的大手眼疾手快攥住她手腕。
    “抓緊了。”男人悅耳的聲音難掩愉悅情緒，把手腕主動按在了他自己腰上輕聲叮囑。
    即使他很快就鬆開了。
    嬌嬌也一下子醒神大半，指下赫知青勁壯的腰讓她微微握了握拳，她很害羞，卻也一動不動的乖乖保持姿勢沒有拿開手。
    剛才還迷迷瞪瞪的思緒，現在竟仔細回味起了那一眨眼的碰觸。
    赫知青的手心....好像.有點濕潤。
    他也.在緊張嗎......
    想到這，嬌嬌臉羞得連身上都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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