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一處戰場。
    天空中那個喜歡和自己說說笑笑的男人，現在已看不出平日裏的輕鬆。
    他大口地喘著氣，血液從盔甲的破碎處緩緩流出，從他的鐵靴底部處不斷地滴落，他的劍上的光芒暗淡且不穩，揭示著他體內魔力枯竭，身體已然到了極限。
    但是他不能倒下，沒有其他原因，因為他是人類的帝皇，他的肩膀上扛著人類千年的希望。
    地上的士兵組成人牆衝擊著魔族的大軍，狂獸人的利爪一揮舞，就會有大片的甲胄被劃爛，肢體飛舞。
    但是看到這一幕的士兵完全沒有恐懼，他們隻會怒吼著填上隊友的空位，在狂獸人揮出下一爪之前把手裏的劍刺入他的身體。
    肺部如風箱一樣極限的收縮，萊昂哈德又重新提了一口氣，裝出一副勝券在握的狀態，用最囂張的站姿勢立於空中。
    “真是一隻頑強的蟲子。”百米外同樣立於空中的魔王用魔力攜帶著聲音傳來。
    魔王的狀態看起來比萊昂哈德好太多了，身高近乎3米，背後生長著巨大紅色雙翼的他能輕鬆的飛在天空之上，他的身上無需穿鎧甲，因為自體表生長而出的黑色結晶就是最堅硬的物質。
    在和萊昂哈德交鋒的半小時裏，他受到的唯一重傷僅僅是頭上碩大的角被削去一隻，以及胳膊處被砍出一道傷痕。
    然而唯一一處傷口也在剛剛完成了愈合，魔王的治愈力驚人，萊昂哈德和他的差距大到讓人絕望。
    顯然魔王也是這樣想的，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被區區人類打敗，盡管眼前這個人類確實很強。
    “你已經到極限了，為什麽還要裝出一副能與我一戰的表象？這有什麽意義呢？”
    萊昂哈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不語，隻是看向了地麵綿延幾公裏的巨大戰場，此時此刻，正有無數條生命消逝在這裏。
    “你看看那個弱小的人類士兵。”
    魔王向萊昂哈德說的士兵看去，這是一個普通的、瘦小的人類男孩，約莫才十六七歲，他手裏舉著從魔族手裏繳獲的斷劍，正在人群中瑟瑟發抖，他的眼裏還含著淚水，拿武器的手也虛浮無力。
    “一個弱小到讓我感到厭惡的蟲子罷了，這就是你堅持到現在的理由嗎？”魔王不解的開口。
    萊昂哈德搖搖頭。
    瘦小士兵顯然是一個剛剛上戰場的新兵，第一次遇到魔族精銳部隊的他顯然被嚇傻了，但是這裏可沒多少時間讓他發呆。
    空中盤旋著的一隻鳥類低階魔族注意到了他，他找好角度俯衝而下，準備用自己翅膀上的匕首切掉他的腦袋。
    “他馬上就要死了，這種蟲子壓根不配當魔王軍的對手。”魔王似乎被人類士兵的軟弱而感到憤恨，居然開口罵了那個士兵一句。
    然而，關鍵時刻，一名老兵從他的身後按下了他的頭，然後揮舞著手裏的劍砍向了空中的魔族。
    人類凡軀又怎麽可能是強大魔族的對手，盡管對方隻是一個低階的魔族，但是他翅膀爆發的力量再加上他俯衝而下的勢能也能造成巨大的傷害。
    果不其然，老兵的刀鋒並沒有對魔族造成絲毫傷害，反倒是魔族翅膀上刀鋒卷起的金屬風暴帶走了周圍大片士兵的生命。
    血液飛濺到了遠處士兵的臉上，人類士兵舔了一口同胞的血液後怒喝一聲，大叫著“帝皇萬歲，女神萬歲，人類萬歲。”的口號又前仆後繼起來。
    而那個瘦小的士兵活了下來，他盯著老兵的頭顱，內心劇烈的起伏著，看起來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是自己的班長，也是負責訓練自己的教官，照顧了自己1年的他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麵前。
    “這種家夥上戰場隻會連累隊友，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馬上就會崩潰然後被魔王軍殺死。高貴的魔族居然會被這麽多蟲子打到這裏，真是難以置信。”
    萊昂哈德搖搖頭。
    “你說的對，我們弱小的人類和強大的魔族相比確實弱小如蟲子，但是我們不會崩潰的，被奴役了千年不會，和魔族的抗戰打了14年不會，即使是失敗了我們依舊不會崩潰。因為......我們不是豬狗！我們踏馬的是人！”
    地麵上那個年輕瘦弱的士兵確實沒有崩潰，魔王親眼看見他痛苦的拿起了老兵的武器，然後哭泣著怒吼著起身，注視著萊昂哈德的身影開始發動死亡的衝鋒。
    “帝皇萬歲！女神萬歲！人類萬歲！”
    他向著附近的魔王軍衝去，盡管他馬上也死在了其他低階魔族的手裏，但是他在死前發出了自己的怒吼，揮舞出了屬於自己的那一劍。
    魔王的內心好像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悍不畏死的勇士在魔王軍裏一抓一大把。但是在自己手下的那些底層魔族裏，明知不敵卻還敢向人類職業者揮出那一劍的魔族有多少？
    這一刻他好像知道了魔族節節退敗的原因，於是他鄭重的擺出戰鬥姿態，開始重新審視起人類這個族群。
    “為了人類尊嚴而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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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沒有資格成為人類的尊嚴，我為的是地麵上那些陪我送死的人而戰。”
    “他們是因為相信我可以戰勝你才從四麵八方過來，來這裏送死的。她們的媽媽養了他們幾十年，交到我身上後幾秒就死了，我沒法辜負他們的希望。”
    魔王沉默不語，良久才從粗獷的喉嚨擠出一句話。
    “吾乃魔族第5任魔王，瓦倫提尼安·克雷吉瓦。人類的帝皇啊，報上名來，然後一決勝負吧。”
    魔王正式承認了萊昂哈德為自己的對手了。
    但是萊昂哈德完全沒有給魔王麵子的意思。
    “我是人類，你隻要記住這件事情就好了！”
    殘破的軀體裏爆出金光，血液不斷的被烤幹，萊昂哈德舉起聖劍，化為一道流光與魔王碰撞到了一塊，天空中轟隆做響，宛如雷鳴。
    二人戰鬥的餘波能隨手轟殺百米的普通士兵和魔族，戰鬥的細節無人能看清，包括地麵上憂心忡忡的澤法瑞爾。
    她擔憂的看著天空中不斷碰撞的金光與黑霧，知道萊昂哈德隨時可能身亡的她內心絞痛不已，但是沒有辦法，她現在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幹看著。
    當日暮漸漸西斜，交戰的部隊輪換了好幾支，魔族和人類的血液把草地泡成爛泥地時，勝負終於決出。
    兩道交纏的光影墜入地麵，澤法瑞爾焦急地向其看去。
    帝皇站在砸出的坑裏，他的劍刺入魔王的心髒，魔王的另一隻角也被斬斷，左邊小臂也消逝無蹤，他已然沒了氣息。
    “是...是...咳...咳咳咳...”每次咳嗽都伴隨著血液的湧出，萊昂哈德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的雙眼模糊著盯著西斜的太陽。
    身上的盔甲已經消失不見，胸膛處四分五裂，雙耳失聰正流著血。
    他早應該倒下了，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站在地上，用聖劍支撐著身體，嘴巴裏反複呢喃著“我贏了...我贏了...”
    澤法瑞爾一把抱住了萊昂哈德，她因為萊昂哈德身上的傷口而哭。
    聲音如海浪一樣快速的傳播，先是萊昂哈德附近的士兵開始喃喃自語，隨後發了瘋一樣的怒吼，絲毫不愛惜的喉嚨。
    “贏了！贏了！”前線的士兵聽見了後方傳來的聲音，本該疲憊到揮不出劍的身體又湧出力量向魔族身上砍去。
    他們哭著，笑著，怒吼著。
    “贏了！贏了！”
    戰吼傳入後方的傷兵耳中，一名腹部被捅穿的士兵聽見了，他如死人一樣蒼白麻木的臉上浮現出幸福的微笑，像是了結了什麽心願，安心的閉上了眼，然後再也沒有醒來。他的血液早已經流幹，是為了親耳聽見這個消息才一直苦苦撐到了現在。
    負責治療的修女趴在他的屍體上痛哭起來，傷兵營地裏爆發出暢快的大笑，笑著笑著大家又悲愴的哭了起來。
    雙方軍隊本就處於強弩之末的狀態，能繼續拚殺全憑借著一股氣，而現在，魔族的氣已然散了。
    原本凶狠強大的魔族現在對著弱小的人類露出驚恐的表情，前線的魔族轉身想要逃離這個死地，卻又和後麵想給魔王報仇的魔族相撞，一時間場麵混亂無比，魔族軍隊開始了大規模的潰敗，淪為了待宰的羔羊一樣供人類軍隊屠殺。
    “殺殺殺！殺光這群狗娘養的，為同胞報仇！”
    被壓抑了14年的怒吼噴發而出，死者握著生者的手不斷的揮出名為“複仇”的刀。
    後方，大地母神、森林母神、傳世女神的神官一同為萊昂哈德治療著，三道不同顏色的光芒修補著萊昂哈德殘破不堪的身體。
    澤法瑞爾跪在萊昂哈德的殘軀身邊，一邊哭一邊輕柔地操控著水球擦去萊昂哈德身上的血汙。此時此刻，她隻是一個活了100年的精靈小姑娘，遠不是舉世聞名的s級大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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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結束了，士兵們在戰場上撿起隊友的屍體，因為他們大多殘破不堪，被雙方踩踏成肉泥。
    一處營帳內，渾身裹滿繃帶的萊昂哈德靜靜的躺在擔架做成的臨時床鋪上。
    他活了下來，神術在他身體上釋放時治療效果特別的好，萊昂哈德的身體如一隻野獸一樣瘋狂的吸取著魔力修補著傷口。讓所有為其治療的神官大吃一驚，不過一想到躺在地上的人乃是萊昂哈德後，眾人又釋懷了，他身上的奇跡不差這一個。
    一切都向著好處發展，直到.......
    萬裏無雲，一副黃昏美景的天空驟然色變色，無盡的黑霧自空中凝聚而來，所有人都察覺到了天色的異樣，並且向天空看去。
    然後大家驚恐的發現，有個黑色的雲團在烏雲下注視著戰場，雲團龐大無比，巨大的形象讓人無法判斷出他到底有多大，人們隻能看出來這團烏雲凝聚成了一個巨大的人頭，隻不過詭異的是，這個人頭上正長著碩大的雙角。
    “魔族！是魔族！魔神降臨了！”
    睡夢中的萊昂哈德好像感應到了某種變化，他猛然睜開眼，嚇了澤法瑞爾一跳，然後他無視了澤法瑞爾的關心，拖著殘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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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部的撕裂讓他疼冒出冷汗，澤法瑞爾趕忙攙扶起他，向著營帳外走去。
    廣闊的平原上已經亂成了一片，大家茫然的拿著武器防備著天空的變化，可又因為烏雲的威懾而心驚膽顫。
    不斷的有人喊著“魔神！是魔神。”
    神官們跪在地上不停的祈禱，他們的手顫抖著。
    在所有人都亂成一鍋粥時，隻有萊昂哈德像是感應到什麽，舉起來手裏的聖劍。
    聖劍上亮起的金光比平日裏暗淡百倍，但是在此時此刻，在和烏雲的強烈對比下，在強大的魔神威壓下，這暗淡的光卻顯得格外耀眼。
    騷亂短暫的平息了，因為大家都知道萊昂哈德還活著，他就是人類的希望、軍隊的軍魂。
    天空中的烏雲人像終於注意到了萊昂哈德，烏雲化成一道龍卷席卷向萊昂哈德將其與萊昂哈德劍上冒出的金光吞噬的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人像消失不見，烏雲卻一直籠罩著天空，澤法瑞爾呆呆的坐在原地，她心隱隱有些不安。
    不久後，烏雲內再次傳來道道金芒，宛如雷霆的身影穿梭在厚重的雲層裏。
    大家對著天上的奇跡驚呼著，士兵們紛紛說這是萊昂哈德在與魔神決戰。
    當萊昂哈德再一次從天空中落下時，他已然沒了任何生息，體內能量全無，身體再一次支離破碎。
    身體在地麵砸出巨坑，聖劍被拋落在地，他又變回了幾小時前和魔王戰鬥後的樣子。不，更加糟糕的是，他體內已然被黑氣浸染，沒有了半點生息。
    烏雲散去了，澤法瑞爾抱著萊昂哈德在草地上痛哭，四周不斷有人來到坑邊，看到這一幕紛紛捂住嘴巴，驚訝得說不出話。
    人類的第一任帝皇，帶領人類抗爭14年把人類從魔族壓迫下拯救的英雄，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和魔神的戰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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