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進行曲響起的時候，我的皮鞋正卡在舞台接縫處。低頭拔鞋跟的瞬間，看見歐陽素坐在第三排圓桌旁，用筷子蘸著紅酒在桌布上畫笑臉。她今天把頭發挽起來了，露出白皙的後頸，那裏有一顆淡褐色的痣，像不小心濺上的咖啡漬。
    &34；伴郎！伴郎人呢？&34；司儀的聲音從話筒裏炸開。我踉蹌著站到指定位置，發現捧花裏藏著的滿天星正好指向歐陽素的方向。她突然抬頭，衝我比了個射擊的手勢，指尖還沾著剛才的紅酒。
    新娘入場時全場起立。我借著轉身的機會偷瞄歐陽素，卻發現她正用手機偷拍我。取景框的反光在她臉上跳動，像小時候玩的萬花筒。她發現我在看，立刻把手機轉過來——屏幕上是我係歪的領帶特寫，旁邊p了行卡通字：&34；呆子伴郎&34；。
    交換戒指的環節，戒童突然打噴嚏。我蹲下來幫忙撿滾落的絨盒時，聽見賓客席傳來&34；哢嚓&34；一聲。轉頭看見歐陽素舉著單反，鏡頭在吊燈下泛著冷光。她無聲地做口型：&34；工作照&34；，然後指了指胸前掛的媒體證——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來的，應該是道具吧。
    宴席開始後，我端著紅酒穿梭在各桌之間。每次經過歐陽素那桌，盤子裏就會多出些東西：剝好的蝦、去刺的魚肉、堆成小山狀的開心果仁。她一邊給同桌阿姨們倒茶，一邊用餘光追蹤我的動向，像在玩某種真人版貪吃蛇遊戲。
    敬酒到他們那桌時，我發現她麵前的高腳杯裏裝著橙汁。&34；明天還有事，&34；她小聲解釋，手指在杯沿畫圈，&34；不能...&34；話沒說完就被起哄的親戚打斷。我接過她遞來的橙汁一飲而盡，嚐到杯口殘留的草莓唇膏味。
    晚宴尾聲，燈光突然暗下來。追光燈掃過人群時，我看見歐陽素正在偷穿我的西裝外套。過大的外套罩住她的連衣裙，袖口垂下來蓋住手掌，像隻偷穿大人衣服的貓。她對著手機屏幕整理衣領時，我悄悄拍下這張照片。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她驚慌抬頭，發髻散下一縷卷發貼在唇角。
    散場時我們在酒店後門相遇。她踩著高跟鞋差點滑倒，我扶住她肘關節的瞬間，聽見婚紗大裙擺裏藏著的糖果嘩啦作響。&34；戰利品，&34；她得意地掀起裙擺一角，展示綁在大腿上的零食袋，&34；新娘說我可以都拿走。&34；
    微風吹亂她拆散的長發，梔子花香混著紅酒氣息撲麵而來。我想起早晨那個未完成的撥發動作，這次真的伸手拂開她臉上的發絲。指尖碰到耳廓時，她突然踮腳湊近：&34；其實媒體證是假的。&34；
    &34；我知道。&34；我捏了捏她發燙的耳垂，&34；就像你根本不在第三排座位名單上。&34；
    她眨眨眼，睫毛掃過我掌心：&34；那為什麽...&34；
    遠處傳來小叔找人的喊聲。我抓起她的手跑向停車場，西裝口袋裏的喜糖撒了一路。歐陽素的高跟鞋踩在瀝青路麵上，發出類似摩斯密碼的噠噠聲。月光把我們的影子揉成長長的一條，像婚禮紅毯的延續。
    在攝像師追來之前，我把她塞進車裏。發動機轟鳴聲中，她突然按住我掛擋的手：&34；等等。&34；然後從裙底摸出最後一顆酒心巧克力，鄭重其事地放在儀表盤上。
    &34；現在，&34；她係安全帶時眼睛亮得驚人，&34；該告訴我你偷拍的照片打算賣多少錢了？&34；
    車駛出酒店停車場時，雨點突然砸在擋風玻璃上，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雨。歐陽素按下雨刷器開關，那對黑色擺臂立刻像指揮家般揮舞起來。雨幕中，儀表盤上的酒心巧克力開始融化，錫紙發出細碎的聲響。
    &34；去河邊。&34；她突然說，&34；現在那裏應該沒人。&34；
    我轉動方向盤時，瞥見她正用濕巾擦拭鎖骨上的閃粉。那些婚禮上粘附的亮片在紙巾上留下銀河般的痕跡。她的高跟鞋不知什麽時候脫了，絲襪腳尖勾著鞋跟，在油門踏板旁輕輕搖晃。
    河堤的欄杆上掛滿水珠。歐陽素赤腳踩在潮濕的台階邊緣，西裝下擺被風吹得像船帆般鼓起。我舉著傘追過去，發現她正在用口紅在霧蒙蒙的車窗上畫愛心，唇膏斷裂的聲響清脆得像咬碎冰糖。
    &34；媒體證是問化妝師借的。&34；她突然開口，手指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紅色軌跡，&34；第三排座位原本坐著新娘的表舅，我給了他兩包軟中華。&34；雨聲吞沒了她一半的音節，聽起來像在念一首朦朧詩。
    我摸出手機，屏幕上是她偷穿我西裝的照片。放大能看到她耳垂上若隱若現的小痣，像照片邊緣不小心沾上的像素點。&34；這張，&34；我把手機轉向她，&34；值三顆酒心巧克力。&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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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起來時，雨水正順著她的發梢滴進衣領。下一秒，帶著草莓香氣的吻突然落在我的嘴角——比想象中柔軟，像接住一片融化的雪。遠處江輪鳴笛的聲響驚飛了夜鷺，她退開時，我看見自己西裝口袋裏的玫瑰手帕，不知何時被她塞進了內衣肩帶。
    &34；現在，&34；她舔掉唇邊沾到的雨水，&34；我們兩清了。&34；但顫抖的睫毛出賣了她，像停在花瓣上抖落露珠的蝴蝶。
    回程路上，她睡著了。車載電台播放著老舊的粵語情歌，雨刷器在玻璃上劃出扇形的水痕。等紅燈時，我輕輕取下黏在她臉頰的發絲，發現上麵纏著一小段婚禮彩帶，金線在路燈下微微發亮。
    車停在她酒店樓下時，雨停了。歐陽素揉著眼睛醒來，西裝從她肩頭滑落，露出白天被曬紅的皮膚。她迷迷糊糊去摸車門把手，卻抓到我的領帶——現在它徹底歪到了鎖骨位置。
    &34；明天...&34；她打著哈欠說了一半。
    &34；我知道。&34；我解開纏在她手表上的領帶尾端，&34；還有事。&34；
    “對了，為什麽沒看到叔叔阿姨？”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
    “家裏的牛新下了崽，他們比較忙，隻能讓我來了。”我解釋道。
    她點點頭，彎腰去撿掉落的高跟鞋時，從西裝內袋掉出一朵壓皺的滿天星。我們同時伸手去撿，額頭相撞的悶響驚醒了酒店門廊的感應燈。
    在燈光亮起的瞬間，我看見她睫毛投下的陰影裏，藏著比婚禮上所有鮮花都生動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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