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十七分，窗外的天空泛起蟹殼青。我靠在椅背上，任由那半首未完成的《回聲》在腦海中盤旋。空調的指示燈在黑暗中規律地明滅，像某種來自電子世界的呼吸。
    台燈的光暈裏，鋼筆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斜斜地橫亙在那片銀杏葉上。葉脈的紋路突然讓我想起周穎手腕內側的靜脈——那天她教我認五線譜時，藍紫色的發梢掃過我的手臂，她的脈搏在薄薄的皮膚下跳動，像一首無聲的搖籃曲。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是周穎發來的消息，一段她在深夜地鐵站錄製的視頻。畫麵裏，空蕩蕩的站台反射著冷白的燈光，自動售貨機的運轉聲與遠處列車的震動交織在一起。最後三秒，一個清潔工推著拖把走過，水痕在地麵上畫出斷續的音符。
    我按下轉發鍵，將這段視頻發給歐陽素。幾乎是同時，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三分鍾後，她發來一張照片酒店窗簾的縫隙間，晨光正悄悄滲入。照片角落露出半個咖啡杯，杯底沉澱的咖啡渣形成一個模糊的星形。
    "回聲的形狀。"她附言道。
    “還沒睡啊？”我思考後回複了一句。
    “你不也一樣，看來咱們心有靈犀啊。”還帶著一個表情。
    “我在想歌詞，一會兒吃個早餐睡一會兒，下午再去排練，突然感覺怎麽比上班還累。”我對她抱怨了一句。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以後的工作室還要靠你你呢！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加油！摸摸頭！”回複的下邊還帶了一個摸頭的表情，突然感覺自己又有了動力，突然明白網上的一句話不準給驢打興奮劑。
    我忽然抓起鋼筆，在未完成的歌詞下方急速書寫。墨跡未幹的字句與之前的半首形成奇妙的斷層，就像地鐵隧道裏突然轉換的氣壓。那些斷裂的意象，那些不連貫的隱喻，恰恰構成了這座城市最真實的韻律。
    晨光漸漸爬上窗台，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我合上筆記本。封底內側貼著張便利貼，是歐陽素上次留下的"有些歌，需要留白才能聽見回聲。"她的字跡被咖啡漬暈開，像被雨水打濕的樂譜。
    樓下早餐鋪的卷簾門嘩啦作響，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將鋼筆放進筆筒，金屬與玻璃碰撞的聲響，在這個安靜的清晨裏，竟也蕩出了三圈漣漪。
    不知不覺又熬過了一個通宵，我下樓買了一份早餐，看到剛升起的太陽，心裏又燃起了希望，也許我們的工作室也會如同這剛升起的太陽一般。
    清晨的街道還殘留著夜露的氣息，我踩著薄霧走向巷口的早餐鋪。老板娘正掀開蒸籠，一團白霧騰空而起，在朝陽中幻化成透明的雲朵。她眼角堆著熟悉的皺紋，遞給我的塑料袋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
    "今天的第一籠。"她粗糙的拇指在塑料袋上按出一個小凹痕，就像唱片上的定位孔。熱豆漿的溫度透過杯壁傳來，讓我想起歐陽素發來的那句"摸摸頭"——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溫度。
    太陽已經完全躍出了地平線，將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染成金紅色。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著陽光為每個匆匆而過的上班族鍍上金邊。他們手中的咖啡杯反射著晨光，像無數個小小的太陽在流動。
    咬下第一口包子時，肉汁順著指縫流到手腕，在表帶上留下一道油漬。我突然想起工作室裏那台嶄新的調音台，指示燈亮起時大概也是這樣的暖黃色。遠處工地上，塔吊已經開始運轉，鋼索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是有人在天際彈奏豎琴。
    手機震動起來，是陳大雷發來的工地錄音——打樁機的節奏意外地富有韻律。我回複了一個包子照片，他立刻回了個流口水的表情。周穎在群裏分享了首老歌鏈接，說是找到了《回聲》的和聲靈感。
    陽光越來越暖，照得人眼皮發沉。我拎著沒喝完的豆漿往家走，路過便利店時，昨夜那個清潔工大叔正在整理貨架。他衝我點點頭，安全帽下的眼睛彎成月牙，像是認出了我這個常客。
    爬樓梯上樓時，透過玻璃幕牆看見整個城市都沐浴在晨光中。遠處我們工作室所在的大樓，此刻正反射著最耀眼的光芒，像一根等待被撥動的琴弦。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我突然哼出了《回聲》的副歌旋律——那些斷裂的意象，在這個清晨奇跡般地連成了完整的樂章。
    就在剛爬到三樓時，正對著的門突然開了，老周頭慢慢的走了出來，與我恰好碰麵，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總感覺他蒼老了很多，也許是到了年紀吧，想想最近確實看到他的次數少了很多。
    老周頭的門開得很慢，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呀聲。他佝僂著背站在門口，手裏拎著個褪色的環保袋，指節粗大的手上布滿了老人斑。晨光從樓道窗口斜射進來，將他稀疏的白發染成淡金色。
    "小林啊，"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沙啞許多，像張磨損的老唱片，"好久沒見你晨跑了。"他說話時嘴角微微顫抖，露出那顆標誌性的金牙，隻是光澤黯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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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下腳步，豆漿杯上的水珠滴落在台階上。"最近在忙工作室的事，"我往上走了兩步，"你這身體還好嗎？"
    他擺擺手，環保袋裏裝著降壓藥和牛奶，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老毛病了。"他眯起眼睛打量我，"聽說你們搞音樂的？周穎這孩子一直瞞著我"話沒說完突然咳嗽起來，瘦削的肩膀在舊棉麻襯衫下顫動。
    我下意識扶住他，隔著布料能摸到他凸起的肩胛骨。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別——陳年的茶香混著風濕貼的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樟腦丸氣息。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爺爺的書房。
    "你可悠著點吧。"我接過他手裏的袋子，觸到他冰涼的指尖。
    老周頭喘勻了氣，指著牆上新貼的物業通知"要裝電梯了。"他的指甲有些發黃，在通知單上留下模糊的指印，"我這把老骨頭，總算能"
    樓道裏突然傳來孩子的笑鬧聲，打斷了他的話。他望著跑上樓的小學生背影，眼神突然變得很柔軟。可能年紀大了就是會對孩子產生喜愛吧，不過他想要抱孫子，可能性不是很大，以周穎的性格…
    "您要保重身體，沒準也能等到抱孫子的那天"我把袋子還給他，"等電梯裝好了，來我們工作室坐坐。"
    他點點頭，金牙在晨光中閃了一下。轉身時，我看見他後頸的皮膚鬆弛地堆疊著，像一本翻舊的書脊。他慢慢關上門，透過逐漸變窄的門縫，最後說了句"記得吃早飯。"
    我站在樓道裏，聽著他遲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豆漿已經不那麽燙手了，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不斷滑落，像某種無聲的計時器。陽光透過樓梯間的窗戶，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老周頭家門口那個磨得發亮的門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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