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浩麵對彩蓮一連串追問，語氣中透著幾分疲憊：“我已經說得夠多，剩下的事情，你得去問芬姐。”
    彩蓮仍不死心，還想繼續追問。翠姐已敏銳地捕捉到肖浩眼神中難以掩飾的憂鬱，她不動聲色地在餐桌下輕輕拉了一下彩蓮的衣角，巧妙岔開話題：“這種事情，我們得問芬姐才最合適，畢竟她是當事人，咱得尊重她不是？”
    肖浩感覺翠姐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愈發不想留在餐廳。他站起身來，看向三個女人道：“今天忙了一上午，我有些乏了，想出去轉轉。冰櫃裏什麽食材都有，要是晚飯時我沒回來，不用等我。翠姐在風味館裏學到那麽多廚藝，也需要下廚實踐才行。”
    說罷，他又看向曾煜，認真叮囑：“你和芬姐搬了家，好好合計合計接下來的打算。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不用客氣，直說就行。”
    曾煜雖不及孔芷芬和翠姐那般心思細膩、善於察言觀色，但也明顯感覺到肖浩心情不佳。她默默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肖浩離開康家巷，腳步有些沉重地來到湄公河邊。下午時分，那些經營色情行當的船舶，此刻也冷冷清清，除了值班看守，不見其他喧囂。
    他站了一會兒，又沿著河岸一路向東城走去，臨近第一次與蘇薇見麵的地方，他停下了腳步。遠遠眺望那塊曾與蘇薇一同坐過的河石，那裏也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笑意，輕輕搖了搖頭，像是在與過去的回憶告別。
    隨後，他折轉方向來到黃角埡街道。途經風味館時，看見店門緊閉，他隻是稍作停留，並沒有回去，便繼續沿著街道前行，最後來到與葵月姐弟初遇的那處山泉旁。順手折下一片芭蕉葉，躺在一旁的岩石上，將芭蕉葉蓋在臉上，聲音低沉，喃喃自語：“傻妞，你到底在哪兒？”
    兩滴眼淚從眼角悄然滑落，往昔在港島生活的場景，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中不斷放映。
    盡管時間久遠，可五歲那年的悲劇，依舊在他記憶深處刻骨銘心。父母車禍身亡，肇事車輛逃逸，年幼的他，隻能在圍觀人群同情的目光下，無助地撲倒在父母已經失去生機的冰冷身軀上，放聲大哭。
    鄰居康伯匆匆趕到，沒有那些流於表麵的同情安慰，而是輕輕將他擁進懷裏，帶著幾分威嚴地鼓勵道：“浩子，哭哭啼啼是懦夫的行徑，你是個男子漢，必須勇敢直麵這殘酷現實。往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康伯不但收養了他，還替他操持了父母的後事。那時，小小的他，根本不理解何為男子漢，何為懦夫，隻曉得康伯願意收留他，自己不至於像九龍城寨裏那些小乞丐，居無定所，沿街乞討。
    在康伯既嚴厲又充滿溫情的悉心嗬護下，他在成長的歲月裏，慢慢領悟到“男子漢”與“懦夫”這兩個詞的深刻內涵。也正因如此，他比同齡人更早成熟起來。
    康婉瑜既是他的青梅竹馬，也是他陪伴著長大的妹妹。她對肖浩的感情，常常比對嚴厲的父親還要親近。
    午間，他從上半城返回康家巷。連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為什麽會害怕回自己的餐廳。在巷道裏枯坐那近兩個小時，才終於想明白緣由。
    原來，他害怕麵對的，是除孔芷芬之外，其他女人眼中流露出的失落神情，那些目光，在他心裏就是康婉瑜處境的翻版，即便隻是設想，他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來到邊水近兩個月，親眼見證了翠姐、秀秀，還有今日剛重獲自由的孔芷芬，成功掙脫了命運的枷鎖。雖說不能將這些功勞全歸於自己，但她們的改變，的確與自己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想到因自己的緣故，讓三個女人迎來重生，還讓曾煜、彩蓮、榛子獲得了暫時喘息的機會。
    可心心念念的師妹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滿心自責，自覺無顏麵對康伯，更無顏麵對康婉瑜。“康拐子餐廳”這塊招牌，如今竟成了他心中一道難以解開的心結，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他隻想選擇逃避。
    臨近傍晚，黃角埡街道上逐漸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喧鬧的氛圍打破了周遭的寧靜。
    肖浩心裏清楚，這個時間點，應曉霞應該去咖啡館上班了，而阮文雄也差不多要回到康家巷。可以通過她倆，或許能盡快聯係上蘇薇。
    他心裏十分想見到蘇薇，理性卻如同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死死壓製著內心那洶湧澎湃的思念。康婉瑜失蹤前的種種俏皮模樣，還有康伯臉頰上失去笑容後的滄桑，如同一片濃重的陰霾，不斷在他腦海中閃過，讓他在愧疚之中痛苦地掙紮。
    不知在原地躺了多久，肚子裏傳來一陣“咕咕”聲，他這時才想起，從清晨到現在，自己竟一口飯沒吃。
    他緩緩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黃角埡。路過猜旺新開不久的米粉店時，店裏飄出誘人的香氣鑽進他的鼻腔，可他絲毫沒有進去的欲望，隻是將自己隱匿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悄然路過。
    最終隨意找了一個米粉攤坐下，心中的波瀾依舊難以平息，他也沒有什麽胃口，一碗米粉剩下一大半，他就站起身來，內心被前所未有的迷茫所占據，望著街道上的人群，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象，他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在原地猶豫了許久，他才緩緩邁出腳步，並沒有朝萬興方向走去，而是轉身，向曾經與萱萱居住過的茶場前行。
    他一路疾行，一口氣來到茶場那處洗漱的小溪邊。潺潺流淌的溪水聲，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木。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萱萱那熟悉的身影，正滿含期待地等待著他。
    他就地坐下，從衣兜裏掏出一支煙，動作遲緩地點燃。深吸一口，煙霧繚繞升騰，模糊了他的視線。在這迷蒙之中，康婉瑜的靈動俏皮、蘇薇的委婉笑容，還有與萱萱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那些生活的瞬間如同走馬燈般一一閃現，每一幕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令他無法忘懷。
    就這樣在小溪邊獨坐，當東方泛起魚肚白，他才站起身來，並沒有回到那間續租的小屋，而是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第一次狩獵的那片森林，尋到一處相對平坦的草坪，緩緩躺下。身心的疲憊終於將他徹底淹沒，他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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