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絕地逃兵呼野鬼,深宮癡子碎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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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踏碎河穀的晨霧,張龍勒馬回望,飛濺的泥水糊在臉上,混著汗水直往下淌。
    身後高句麗騎兵的喊殺聲如驚濤拍岸,高延壽揮舞著長槍衝鋒的模樣,任誰看都是一副誓要將唐軍斬盡殺絕的架勢。
    “奶奶個球!”張龍狠狠啐了一口,望著前方李道宗麾下五千騎兵揚起的煙塵,心中泛起苦笑,這些平日裏嚴肅的將領,演起潰軍來竟比戲班子還真。
    副將攥著韁繩的手微微發抖,望著唐軍接連兩次狼狽逃竄的身影,瞳孔裏映著火紅的旌旗,“傉薩,這等潰敗還如何誘敵……”話未說完,喉頭便湧上一絲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看著潰散士兵丟棄的兵器、散落的糧草,又找不出破綻。
    高延壽似已入戲過深:“那便一鼓作氣,破了唐軍便是,給後方傳令,速速跟上。”
    金武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一旁年輕將領的麵容漲得通紅:“將軍!唐軍定然是因為攻城與守衛顧此失彼,未料到我軍幾萬先鋒出擊。現在唐軍潰退,還如何誘敵呢?如今被我軍先鋒追殺,這可真是天賜良機啊!”說著猛地抽出腰間戰刀,刀鋒直指遠處煙塵,“若此時不追,豈不悔之晚矣?”
    金武摩挲著下巴沉吟片刻,最終重重拍板:“速派飛騎去河穀通知傉薩,就說我軍已銜尾追擊!讓傉薩自行決斷。”傳令兵得令飛馳而去,馬蹄聲驚起蘆葦叢中的一群白鷺,撲棱棱的翅膀聲裏,暗藏殺機的戰局正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疾馳。
    李道宗白發在風中狂舞,當斥候稟報高句麗追兵已追出十五裏時,手指狠狠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傳令下去,結陣反擊!”隨著號角嗚咽,原本狼狽奔逃的唐軍突然勒轉馬頭,盾牌如銅牆鐵壁豎起,箭雨破空聲中,一場精心設計的誘敵戲碼,終於要迎來高潮。
    安市城頭,硝煙遮蔽了半輪殘陽。李世民手扶欄杆,望著安市城主滿身血汙卻仍咬牙督戰的模樣,不禁喟歎。
    城頭箭矢如雨,堪堪擋住唐軍潮水般的攻勢,輕聲歎道:“泉蓋蘇文弑君篡權,竊據國柄,你縱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怎能憑一人之力扭轉乾坤?不過是獨木難支罷了。”
    話音未落,傳令兵疾步而來,張亮已按計劃佯攻西門,牽製安市城。?李世民心中再無疑慮,按原定的想法下達著軍隊移動的命令。
    河穀深處,高惠真手中的羊皮地圖簌簌發抖。斥候的匯報像重錘般砸在心頭:高延壽竟真的將唐軍殺得丟盔棄甲!謀士布滿皺紋的臉上亦浮出一抹訝異之色,
    “傉薩神勇!若此時傾巢而出,定能一鼓作氣擊潰唐軍!全軍出穀!傳信給安市城的守軍配合我等作戰,務必內外夾擊!”
    十餘萬高句麗大軍如黑色洪流一般湧出了河穀,鐵蹄踏碎滿地的碎石。前軍發現兩側險峻的山壁並無伏兵之後,高惠真緊繃的神經終於完全鬆懈,謀士也終於放下心來,再無勸阻。
    高惠真揮舞令旗嘶吼:“全速前進!與前軍會師!”
    高句麗軍隊加速行出五裏後,大地突然震顫,蘇烈的西軍從左側山坳如猛虎下山,席君買的東軍則如鬼魅般從右側密林殺出,護衛軍則靜悄悄的繞至了敵後,四麵包抄之勢已然形成。
    薛禮握著長槍的手幾乎要攥出血來:“表兄!再不出擊,功勞都被他們搶光了!”
    秦浩轉頭看向身旁同樣躍躍欲試的馮雲,目光掃過遠處揚起的煙塵,那是張儉部正在迂回包抄。
    “去吧!記住,掩殺為主,不要讓敵軍向後退卻,待張儉的大軍全部進入河穀,再放手一搏……”話未說完,薛禮已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身後三千騎兵如黑色旋風,卷起漫天的黃沙。
    暮色四合,河穀即將成為修羅場。
    馮雲猛烈拍打著胸脯,怒氣衝衝:“你為了不讓我上戰場,竟然寧可在此陪著我,昨夜你的花言巧語全是鬼話連篇!!我真的應該發自肺腑的謝謝你啊!”
    相州魏王府,密室中,方士跪在地上,渾身哆嗦。
    “你如實說,到底需要多久才會見效?”
    方士聲音顫抖:“回魏王,小的確實不知,那東西據說時間越久效果越烈,之前便是那貴人佩戴多年方才一命嗚呼的,我們這才發現它的神奇之處,是魏王妃見著漂亮,硬要索取,我們害怕道出實情,這才隱瞞了真相。”
    “那些我已不感興趣,我如今就是想知道它最短要多久才能生效,尤其是對嬰孩!”
    方士猶豫片刻:“若是嬰孩,小的倒是知道,那貴人家的嬰兒一歲過後依然癡癡傻傻不能言語,即便暫無性命之憂,亦無法健康成長。”
    李泰心神懼振:“你手中可還有此物?如實說來!”
    方士連忙磕頭求饒:“小的句句屬實,隻此三枚,再無其它。隻需在深土中掩埋,便無後顧之憂。”
    李泰大步出了密室:“看好他,繼續審問,也可以給他點甜頭,他一定還有秘密,那份硫磺的配方到底是何物,本王也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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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放心,隻要是他腦子裏的東西,屬下一定全部審出,不過給點甜頭的意思是?”
    “這個家夥好色,給他找個娼妓,在一旁勾引,相信效果會不錯的。”
    李治慌慌張張的跑進寢宮,王氏一把抓住李治的胳膊:“殿下,太醫說忠兒有大問題,仍不能言,似是智力有缺陷。”
    李治滿臉的震驚,踉蹌著來到床邊,看著乖巧懂事的李忠,眼眶不自覺的流出眼淚,口中喃喃:“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難道是老天在懲罰我嗎?可我從未對大哥和四哥做出落井下石之事啊!!”雙手死死捂住臉,壓抑著抽泣之聲。
    “趕快給陛下傳信吧!這事瞞不住的,殿下!”
    李治似是抽幹了渾身的力氣,一屁股坐在床邊,看著李忠仍在把玩著五色石掛墜,淚如泉湧,“怪不得忠兒整日傻笑......”話未說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望著慘烈的戰場,高惠真已然失去了理智,狀若瘋癲:“高延壽哪裏去了?大軍哪裏去了?你們說啊!說啊!”
    “稟傉薩,有士兵見到傉薩中箭落馬,被一白馬將軍生擒而去了。”
    高惠真癱軟在了地上,口中胡言亂語:“完了,全完了,十五萬大軍呐,嗚嗚嗚,高句麗完了!”
    “傉薩快想個主意,如今這些兵馬還能撤回去,咱們想個法子逃出包圍圈,唐軍沒有我軍人數多,防不嚴的。”
    高惠真苦笑著搖頭:“如今他們已將河穀占領,他們就是想我們在這遼東沒有立足之地,慢慢蠶食,若是強闖河穀......”
    “傉薩,安市城主既然不與我們夾擊,遼東早晚會成為死地,即便河穀亦是死地,好歹還有一拚之力,逃回多少是多少啊!”
    高惠真一把將案上的地圖掃落在地:“我高惠真哪裏還有臉麵回去見莫離支啊!嗚嗚嗚,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拔中腰中佩劍便要向頸中抹去,將領連忙一把奪過:“傉薩不可,還有幾萬大軍要靠傉薩拯救啊!”
    高惠真痛苦萬分,聲音哽咽:“我領軍衝鋒在前,你率隊在後,待我殺出一條血路,你們便闖過河穀,能逃多少算多少吧!回去後向莫離支稟報,就說我高惠真無能,累死三軍,無顏再回平壤,念在我一番忠心,還請善待我的家人啊!”
    “駙馬,我已按您說的做了,能不能讓我見見妻兒?”高延壽忍著肩頭的疼痛,心中亦是痛苦萬分,數萬高句麗將士的性命倒在自己的眼前,心中如何能靜得下來。
    秦浩歎了口氣:“千秋功罪,自有後人評說,傉薩不必過於介懷,無論是誰,下場其實都差不多,隻是看這十五萬援軍能回去多少而已。”
    高延壽雙手捂臉:“駙馬莫要再說了,我羞愧萬分,恐將成為高句麗的千古罪人。”
    秦浩搖了搖頭:“傉薩想錯了,不出數年,高句麗便會從地圖上消失,那時的高句麗都已不存在了,還哪來的罪人!”
    高延壽無比震驚的看著秦浩:“駙馬此話當真!”
    秦浩緩緩點了點頭:“此戰之後,高句麗精銳盡失,唐軍雖無力繼續南進,但之後高句麗的百姓將無過冬之糧,必然再向大唐遷移,泉蓋蘇文也是無能為力的。”
    高延壽霍然起身:“怪不得,怪不得,莫離支曾說這是駙馬的買鹿製楚之謀......”
    秦浩拍了拍高延壽的肩膀:“好好養傷吧,日後為大唐盡心盡力的效力,你這一生也不算白過,這等陽謀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泉蓋蘇文即便是心中有數,亦是無可奈何,若不是陛下著急,我還能等上數年。”
    高延壽看著眼前麵色和善的秦浩,卻像是在看一個惡魔,聲音顫抖:“駙馬可知,那要死多少百姓啊?”
    秦浩有些詫異,翻了個白眼:“看你這話說的,凡是來我大唐的百姓,分田地,免賦稅,不比高句麗的政策強百倍?怎麽就死了呢?”
    高延壽總算是放下心來,緩緩躺了下去:“那就好,否則我無法原諒自己犯下的罪孽!”
    “你一人的力量與這大勢相比就如大海中的一滴水,還是不要太過高看自己,哈哈哈,好好躺著吧,到時候隨我們一同撤軍,
    你到雲中再與妻兒相會,我也算完成了對你的承諾,日後不許在外人麵前說我狠毒的壞話,否則,哼哼,公主還缺個太監。”
    八月底的河穀已有些涼,此時的穀中卻蒸騰著血腥氣,八萬高句麗大軍如洶湧的黑色浪潮,裹挾著震天的喊殺聲衝入穀口。
    高惠真身披重鎧,手中長槍挑飛一名唐軍士卒,濺起的血花染紅了胸前猙獰的護心鏡。忽然望見前方薛禮與蘇烈橫亙在前,心頭猛地一沉。
    “定方兄,歸誰?”薛禮勒住嘶鳴的戰馬,蘇烈哈哈一笑,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掌:“老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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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的手掌在空中交錯,薛禮望著自己出“布”卻被蘇烈“剪刀”壓製的手勢,懊惱得直拍大腿:“昨夜就不該跟著表兄胡鬧!定是晦氣沾了手!”
    蘇烈卻不再理會他的抱怨,雙腿一夾馬腹,座下戰馬如離弦之箭衝向高惠真。長槍破空聲中,高惠真倉促舉槍格擋,卻被蘇烈勢大力沉的一擊震得虎口發麻。緊接著,第二槍如毒蛇吐信,精準挑飛他的頭盔,淩亂的白發在風中狂舞。
    高惠真望著蘇烈眼中冰冷的殺意,喉結劇烈滾動:“本傉薩願降!隻求將軍饒……”?話音未落,蘇烈的長槍已橫掃而出,重重砸在他的腰間。高惠真慘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瞬間被唐軍士卒用繩索捆成了粽子。
    薛禮策馬奔來,遠處河穀南麵塵土飛揚,泉男生的援軍正呼嘯而至:“定方兄,又有硬骨頭啃了!”蘇烈大笑,槍鋒在陽光下劃出雪亮的弧光:“來得正好!”
    兩人並轡疾馳,席君買瞥了眼腳下橫七豎八的敵兵屍體,啐了口唾沫:“殺小嘍囉真沒勁!”一拍馬臀,緊追而去。
    河穀上空硝煙蔽日,李世民立於高處的戰車上,望著漫山遍野的潰兵,手中馬鞭輕輕叩擊著車轅:“殺不勝殺啊……”
    目光掃過那些丟盔棄甲、抱頭鼠竄,如見了野鬼一般的高句麗士兵,眼底既有勝利的快意,又帶著一絲悲憫。
    長孫無忌撫須笑道:“陛下不必憂心。這些人被嚇破了膽,即便逃回了高句麗,也再難成氣候。此次東征,斬殺敵軍過十萬,高句麗至少三分之一的國力已損。”
    李積點頭讚同:“戰後的糧食短缺問題將更加嚴重,正則的計謀這下怕是要提前顯現了。”
    秦浩打趣道:“那可不成,至少得讓他們有力氣握鋤頭,不然占了土地,誰來耕種?”幾人相視而笑,笑聲驚起一群盤旋在戰場上的烏鴉。
    李世民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望著遠方殘陽如血的天際,沉聲道:“傳朕旨意:將此十城設為蓋牟州,留李道宗鎮守,持續派遣偏師襲擾高句麗邊境,消耗其國力,軍政民政一肩挑,各城廣建糧倉,設烽燧預警,於蓋牟城外築京觀以儆效尤,凡方圓十裏,人畜不留。”
    頓了頓又道:“挑選高句麗貴族遷往長安,遼東漢人後裔護送回中原。”?李積聞言心中一凜,明白陛下已有退兵之意,遂躬身領命。
    秦浩卻敏銳察覺到了異樣,補充建議:“陛下,留軍鎮守、逐步蠶食,高句麗已不足為慮,遼東城周邊的土地,臣建議分配給駐軍和移民進行屯墾,逐步實現糧食的部分自給?,
    另外可以營州為後方基地,通過遼西走廊向遼東城運輸糧草、兵員,沿途設驛站和屯糧點保障運輸安全?,再控製遼河、渾河等水係,利用水路來運輸物資,可降低對陸路的依賴?。”
    見李世民點頭認可,又關切問道:“陛下如此急迫,可是朝中出了事情?”
    李世民的臉色瞬間黯淡,想起李治書信中隱晦提及的宮廷暗流,長歎一聲:“退兵吧。懋公率主力殿後,將遼東城外糧倉盡數遷入城內,毀棄攻城器械。十城官吏,必須由大唐官員主政。”
    九月十八,秋風蕭瑟。唐軍旌旗獵獵,輜重車隊蜿蜒如長龍。
    然而,本該窮追不舍的泉男生、泉男建兄弟卻不見蹤影,唯有河穀中未及搬運的屍體在暮色中泛著青白,訴說著這場大戰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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