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穎陽之會下

字數:5916   加入書籤

A+A-


    落馬客棧的竹簾被夜風吹得簌簌作響,明瑞捏著密報的手指節泛白,燭火在他眼底映出兩簇跳動的怒焰。羊皮紙上"潁州街頭"、"棍棒襲擊"等字眼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猛地將密報甩在桌上,檀木桌麵發出悶響:"楊軒,你當本太子的話是耳旁風?"
    榻上斜倚的楊軒正把玩著鎏金酒盞,聞言挑眉:"不過是教訓幾個不長眼的,哥哥何必動怒?"他仰頭飲盡杯中酒,琥珀色酒液順著下頜滴落,"在花月穀讓哥哥受的氣,本太子自然要討回來。"
    "蠢貨!"明瑞一腳踹翻矮凳,木凳倒地的聲響驚飛了梁上夜梟。他抓起密報甩在楊軒臉上,墨汁未幹的字跡在燭光下猙獰如鬼,"世子此刻正在穎陽商議迎親,公主上午就與鎮南王妃在茶樓喝茶!你打的到底是誰?"
    楊軒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撿起密報匆匆掃過,瞳孔驟縮如針。梁國太子如寧、吳國郡主清兒——這幾個名字如重錘般砸在心頭,酒盞"啪嗒"墜地,碎瓷片濺起的寒光映得他臉色慘白:"這...這不可能..."
    "事到如今還嘴硬?"明瑞抓起案上青銅鎮紙狠狠砸向立柱,木屑紛飛中,他額角青筋暴起,"梁吳兩國與我夏國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你惹出這般亂子,是想讓三國開戰?"
    楊軒踉蹌著扶住桌案,喉結上下滾動:"哥哥息怒...定是情報有誤...我這就派人..."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暗衛破窗而入,跪地呈上染血的信箋。楊軒接過的瞬間,指尖不可抑製地顫抖——信箋上赫然印著梁國太子印璽的朱紅印記。
    鎮南王府議事廳內,鎏金獸首燭台將案幾照得亮如白晝。世子立淵展開迎親禮單的指節泛白,鎮南王用鎮紙重重壓住婚書邊角:"聘禮數目無誤,明日辰時便可..."
    "王爺!"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護衛渾身帶雨撞開雕花木門,"潁州街頭急報——如寧殿下與清兒郡主遇襲!"
    茶盞墜地的脆響驚飛了梁上棲雀。公主手中的團扇應聲落地,鎮南王妃霍然起身,腰間玉佩撞在桌角發出悶響。世子三步跨到護衛麵前,麵色緊張,"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季月姑娘左肩骨折,已送醫館!"護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發顫,"清兒郡主受驚過度,如寧殿下...為護郡主受了輕傷。"
    鎮南王猛地拍案,檀木桌案的裂紋蛛網般蔓延:"派去的暗衛都死絕了?!"他額角青筋暴起,燭火將陰影投在身後的輿圖上,更添幾分森然。
    世子俯身拾起護衛呈上的青銅腰牌,指尖摩挲著上麵"鄴"字刻痕,瞳孔驟然收縮。腰牌邊緣還沾著新鮮血跡,在燭光下泛著暗紅:"楊軒..."他冷笑出聲,聲音卻比簷角冰棱更冷,"鄴國太子好手段。"
    鎮南王抓起身後案上佩劍,劍鞘撞在桌角發出龍吟般的鳴響:"傳令下去,備馬!本王倒要看看,他楊軒是何等貨色!"世子按住表兄的手腕,漆黑的眸中翻湧著風暴:"表哥且坐鎮王府,這梁子,該由我親自了結。"
    明瑞死死攥住腰間玉佩,那是三日前鎮南王親贈的結盟信物,此刻卻硌得掌心生疼。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唯有新月在雲隙間若隱若現,將案上密報的字跡染得忽明忽暗。他忽然想起與鎮南王臨別時說的那句"一切盡在殿下掌控",這話此刻聽來竟像一記耳光。
    楊軒癱坐在滿地狼藉中,酒氣混著血腥味在狹窄的客棧裏翻湧。他望著密信上"子時入穀"的字跡,喉結劇烈滾動:"明瑞兄聽我解釋!我手下人看到穿雲錦的姑娘,都以為是公主..."話音未落,明瑞已掐住他的脖頸抵在牆上,指節因用力過度泛著青白:"鎮南王麾下五萬鐵騎本應今夜秘密進入花月穀,若是現在梁吳兩國聯手,他若反戈一擊,我們連全屍都留不下!"
    夜風突然灌進窗欞,將燭火吹得劇烈搖晃。楊軒被掐得眼冒金星,卻仍強撐著擠出苦笑:"上次在花月穀,你忘了你...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明瑞看不到的角度,眼底閃過一絲陰鷙——隻有攪亂這盤棋,才能獨占花月穀的秘寶。
    明瑞背過身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不敢細想鎮南王得知消息後會作何反應——那個老狐狸說不定此刻正冷笑看著精心布置的棋局分崩離析。而身後,楊軒抹去嘴角血跡,望著明瑞緊繃的脊背,露出詭笑,“鎮南王有鐵騎,本太子也有!”
    公主踉蹌著上前,素白裙裾掃過滿地碎瓷,聲音帶著哭腔:"王兄恕罪!我那楊軒表兄行事魯莽,說不定是一時的衝動……"她膝頭剛要觸地,世子立淵已長臂一攬將人扶住,玄色衣袍裹著冷香撲麵而來。
    "是我疏忽。"世子喉結滾動,將沾血的腰牌重重拍在案上,青玉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晃出刺目光芒,"楊軒既敢在潁州生事,我定當親自押著他來王府謝罪。"他轉頭望向公主,眼底的風暴尚未平息,卻抬手輕輕拭去她眼角淚珠,"這事交給我處理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鎮南王妃適時遞上溫茶,指尖劃過丈夫緊繃的手背:"淵兒自小做事穩妥,你且消消氣。如寧這孩子懂事,想必也不願看你動怒。"她又轉向公主,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好妹妹快別哭了,傷了身子可怎麽好?"
    鎮南王握著劍柄的手緩緩鬆開,虎目掃過眾人,最終重重歎了口氣:"罷了!"
    他望著窗外滂沱大雨,眉間擰成川字,"讓暗衛沿途護送世子和公主,若再出半點差錯..."話音未落,屏風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眾人轉頭,隻見崔哲麵色慘白地立在角落,指縫間還滴著茶水。
    深夜的官道上,馬車碾過積水濺起細碎水花。公主倚在世子肩頭,忽聞車簾外傳來壓抑的抽氣聲。掀簾望去,隻見崔哲攥著韁繩的手微微發抖,伴花騎著棗紅馬並行而來,腰間藥囊晃出熟悉的草藥香:"剛剛聽王爺手下講述,想必季月姑娘的傷並不那麽嚴重,”她伸出手按住崔哲顫抖的手背,目光堅定如炬,"隻要有我在,定會讓她完好如初。”
    接著伴花頓了頓,目光落在公主鬢邊的珍珠步搖上,"郡主受驚過度,還需有人守著說些寬心話。"
    世子解下披風裹住瑟瑟發抖的公主,低聲道":先回潁州城。"他望著崔哲緊繃的脊背,忽然想起前幾日在營帳內看見他和季月你儂我儂的場景,此刻背影竟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雨打落的枯葉。馬車轉過山道時,他瞥見伴花悄悄塞給崔哲一個瓷瓶,月光映著瓶身"續骨膏"的字樣,在夜色裏泛著幽幽冷光。
    潁州城夜色昏沉,三進院落的回春堂被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圍得水泄不通。世子翻身下馬,腰間玉玨撞出清響,大步穿過肅立的衙役時,簷角銅鈴突然叮鈴亂顫。
    "季姑娘傷勢如何?"世子攥住白發老醫的手腕,指尖沁出冷汗。老醫長歎著搖頭,白須簌簌顫動:"左肩骨節盡碎,老朽隻能勉強固定,這接骨續筋的法子...怕是要尋更專精的大夫。"話音未落,繡著金線纏枝蓮的簾櫳驟然掀起,藥香裹挾著冷冽氣息撲麵而來。
    伴花斜倚門框,猩紅裙裾掃過滿地碎瓷,腕間銀鈴發出細碎聲響:"把人抬到內堂。"她漫不經心地擦拭匕首上的血珠,丹鳳眼掃過世子緊繃的下頜,"倒是難得見你失了分寸。"
    裏間傳來少女的抽噎。清兒蜷縮在如寧懷中,繡著襦裙沾滿泥汙,小臉煞白如紙。如寧半側著臉,紗布下滲出的血痕蜿蜒至脖頸,倒比平日裏蒼白的麵容多了幾分驚心動魄。
    "吳鄴邊境。"季大人的蟒紋官服沾滿塵土,腰間玉帶扣歪斜欲墜,"那十來個黑衣人往北逃竄,從小道進入鄴國境內。"他突然重重跪地,額頭叩得青磚作響:"請世子為小女討回公道!"
    崔哲按住劍柄起身,勁裝下肌肉緊繃如弦:"屬下願領數十人,三日內必擒下賊人!"他的目光掃過牆角藥櫃,落在伴花正在為季月複位斷骨的手上,瞳孔微微收縮。
    世子凝視著窗外的月亮,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去西廂房。"他忽然開口,錦靴踏過滿地藥渣,"崔兄,季大人,此事需從長計議。"木門合攏的刹那,伴花冷笑一聲,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幽藍的光,驚得梁上棲息的夜梟發出一聲長啼。
    回春堂西廂房內燭火搖曳,跳動的光暈將世子陰沉的臉色映得忽明忽暗。他猛地將茶盞摜在青磚地上,瓷片飛濺間,坐在末席的可安睫毛微顫,卻仍挺直脊背直視著暴怒的世子。
    "風羽衛當值何在?!"世子的聲音冷得能結出冰碴,袖中的玉帶板撞出清脆聲響,"黑衣人巷口行凶時,你們的暗樁聾了瞎了?!"
    角落裏,幾個身著風羽衛紛紛單膝跪地,額角滲出冷汗。可安抬手示意眾人噤聲,素白指尖在案幾上輕點:"稟世子,屬下今日撤去了潁州半數暗哨。"
    這話驚得滿座皆驚。崔哲腰間的佩劍發出輕鳴,季大人的蟒紋官服簌簌抖動,就連倚在門邊的伴花也挑了挑眉。世子猛地掀翻長案,茶漬混著碎瓷在可安裙裾前潑出猙獰的墨痕。
    "你說什麽?!"世子的手已按上腰間軟劍,"今日他們出營時,本宮要你加強戒備,你竟敢...”
    "明瑞與楊軒在邊境密會!"可安突然高聲打斷,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屬下得到確切消息,兩位太子已達成同盟。此時若讓黑衣人行凶,既能挑起夏鄴紛爭,又可坐收漁利,況且隻是使用棍棒..."
    "夠了!"世子的軟劍出鞘三寸,寒光映得眾人屏息,"誰準你擅自更改部署的?!季月傷重垂危,這就是你所謂的"坐收漁利"?!"他猛然拾起一旁擺放的馬鞭,鞭梢在空中甩出炸響。
    眼看皮鞭就要落下,一道鵝黃身影突然撲來。公主死死攥住鞭繩,珍珠步搖在急促呼吸間晃出淩亂的光:"淵哥哥不可!就屬可安跟隨你日子最久,雖行事莽撞,可哪一次不是為了家國大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崔哲也上前按住世子握鞭的手:"世子息怒,可安此舉雖有不妥,但若是能離間兩國,況且季月並沒大礙……"
    "鬆開!"世子額間青筋暴起,卻在觸及公主含淚的雙眼時,握鞭的手微微顫抖。伴花倚著門框輕笑出聲,銀鈴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再鬧下去,季姑娘的斷骨可就接歪了。"
    死寂在廂房內蔓延,唯有燭芯爆裂的輕響格外清晰。世子突然甩開眾人,將馬鞭狠狠擲在地上,錦靴碾碎滿地瓷片:"可安,即日起停職思過。若季月有任何閃失..."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身時衣袂帶翻了牆角藥罐,苦藥味混著血腥氣彌漫開來。
    回春堂西廂房的藥氣漸漸淡去時,季月的睫羽終於顫出一線生機。她費力睜開眼,朦朧視線裏清兒正紅著臉推開如寧,指尖還攥著沾血的帕子,模樣狼狽又局促。
    "伴花..."季月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氣若遊絲地喚道。半倚在屏風旁的伴花立刻起身,銀鈴環佩輕響,她執起青瓷藥碗時,腕間還纏著滲血的繃帶,"季姑娘醒了?這時候還惦記旁人。"
    崔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碎瓷:"先顧好自己。"他伸手探向季月額間,卻在觸及肌膚時驟然僵住,耳尖泛起薄紅。
    季月卻固執地扭頭,目光落在伴花纏著繃帶的左肩:"這傷...月底婚期..."話音未落便被劇烈咳嗽打斷。伴花挑眉將藥碗遞過去,琥珀色藥汁在燭火下泛起粼粼波光:"懸得很,這斷骨沒個兩月好不利索。"
    "婚期的事,本世子自會安排。"世子突然出聲,衣袍掃過門檻,他負手而立,視線掠過滿室狼藉,最終落在季月蒼白的臉上,"待返回南都,即刻籌備。"
    崔哲下意識攥緊腰間佩劍,又在觸及季月期許的目光時鬆開。
    燭火突然爆開一朵燈花,季月望著眾人交疊的身影,忽然覺得喉間泛起絲絲甜意——不知是湯藥太苦,還是這暗潮洶湧裏,終於有了幾分溫熱的盼頭。
    喜歡立淵傳請大家收藏:()立淵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