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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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
又一個淒厲的呼喊如疾風般卷入,幾乎要刺破大廳的窗紙!
第二名信使幾乎是緊隨著前者的尾音撲進了大廳,動作比前一人更顯狼狽——頭盔歪斜地掛在脖頸上,係帶斷裂處還沾著暗紅的血漬,滿臉泥汙混著汗水衝刷出幾道溝壑,連甲胄的鱗片都磕碰得外翻。
他甫一站定便踉蹌著跪倒,胸口劇烈起伏,氣都喘不勻,卻死死攥著懷中的竹筒,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
“飛……飛流渡口……趙天嘯統領親發……八百裏加急!”他強吸一口氣,喉結劇烈滾動,聲音帶著巨大的驚惶,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金陵方向水軍……近五日異動極其頻繁!沿岸七個哨所都觀察到……大批漕船改走北岸水道,船頭包鐵,艙麵堆著蓋得嚴嚴實實的糧草輜重,晝夜不停地沿江北運!目的地……疑為我飛流渡口方向!”
“更有偵騎冒死泅渡抵近,回報說秦軍水寨戰船集結了不下三百艘!大小樓船首尾相接,帆檣如林!兵士調動頻繁,夜裏燈籠火把亮得能照見水麵的魚,晝夜不歇地演練登岸陣型……”
信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般的顫音,“恐、恐有即日大規模強攻渡口之勢!趙統領已下令全軍戒備,十二座炮位日夜不離人,連夥夫都抄起了菜刀!請大人……速示下!”
飛流渡口也要開戰了?!
轟!
消息如同兩道炸雷,在眾人腦海中同時炸響!東線陳國大軍在宿將張遼統領下意圖穩守反撲,西線秦軍水師又磨刀霍霍直撲這處連接南北的戰略咽喉!
兩麵受敵!東西夾擊之勢,已成!
廳內死寂一片。
隻有燭火在驟然凝滯的空氣中劇烈搖曳,焰苗像是被這無形的磅礴壓力擠壓得矮縮下去,光線忽明忽暗,在攤開的牛皮地圖和眾人緊繃的臉上投下跳躍不安的影子。
空氣粘稠得像化開的油脂,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壓抑得心髒狂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娘的!怕他個鳥!”
一聲怒吼驟然撕裂死寂!
身材魁梧如鐵塔般的神機營統領牛大,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實木桌角上!
碗口大的拳頭砸得整張桌子都晃了晃,擺在桌邊的硯台險些翻倒,指關節瞬間充血變白,又迅速漲成青紫色。
他甕聲甕氣的怒吼震得房梁簌簌落下微塵,在燭火裏打著旋兒“神機營那邊的彈藥昨天剛運到!新鑄的‘沒良心炮’管子亮得能照見人影,弟兄們擦得比婆娘的銅鏡還上心!正好讓這幫兔崽子開開葷,拿張遼那老烏龜的龜殼試試斤兩!”
他唾沫橫飛地拍著胸脯,甲片碰撞得哐哐響“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的石頭城牆硬,還是咱們的鐵疙瘩開花更響!管他什麽東西夾擊,來一個轟一個,來一對轟一雙!”
赤忽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咧開了嘴,露出一口被風沙磨得森森發白的牙齒。
他那雙深陷的眼窩如同草原深夜裏的寒潭,此刻卻閃爍著發現獵物的頭狼般的凶戾光芒,原始而殘酷。
布滿老繭的手掌像是黏在了腰間彎刀冰涼的刀柄上,一遍遍地、緩慢而有力地摩挲著,低沉的聲音像砂紙摩擦粗石,帶著草原人特有的喉音“草原的鷹,叼走的從來是活蹦亂跳的山羊。隻有那些懦弱的土狗,才隻敢對著啃過的骨頭撒尿。”
“來硬的?正好!”他猛地攥緊刀柄,指節發白,“長生天養出來的兒郎,生來就不怕硬骨頭!打爛了,嚼碎了,吞下去就是!讓秦陳的狗崽子們,嚐嚐草原風刮過的刀子有多快!”
那聲音裏的嗜血渴望幾乎凝成實質,讓旁邊的文書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然而,崔琰的神情卻異常地平靜下來,甚至比剛才更加平靜,如同風暴中心那片詭異的低壓區。
他深邃的目光沉凝在地圖上,指腹仿佛沾了無形的墨跡,沿著幾條重要的交通路線快速滑動——從標注著“我軍根基”的臨淄,到張遼據守的上穀關,再到秦軍虎視眈眈的飛流渡口,軌跡精準得如同尺量。
他像是在梳理一盤混亂的棋局,又像是在測算著某種無形的張力界限,眉頭微蹙,下頜線繃得筆直。
最終,他的手指在上穀關以北、代州以南的一處峽穀位置穩穩釘住。那地方兩側標注著鋸齒狀的線條,顯然是陡峭的高崖。
“張遼此人……”崔琰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牛大和赤忽的躁動,帶著一種洞悉對手心思的了然,字字清晰,“老成持重得近乎刻板。他既已退守上穀關這等天險,下一步必定且唯一會做的選擇,便是——‘守’!”
他刻意加重了這個字,如同在宣判某種必然的定律,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
“他會廣布精銳斥候,在關前百裏織一張密不透風的監視網;他會驅使民夫,甚至不惜讓自己手下疲憊的兵卒連夜趕工,瘋狂挖掘壕溝,深的能沒過馬腿,淺的也藏得下尖刀,再堆積土牆,把本就險峻的上穀關打造成一隻插滿尖刺的超級刺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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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他的目的清晰得如同擺在案上的地圖——耗!”
“耗光我軍銳氣,耗光我們新得青州尚不穩固的人心,耗光我們隨軍攜帶的糧草輜重!”
他抬眼,目光如冰錐般掃過麵露急切的牛大和戰意沸騰的赤忽,語氣沉重如千鈞鐵砣,
“他躲在烏龜殼裏,就是等一個時機——等西線秦軍對飛流渡口發起猛攻!隻要飛流渡口告急,我軍必被迫分兵回援,或至少陣腳動搖!那時,就是他這隻縮頭烏龜探出毒刺之時!前後夾擊,我軍顧此失彼,敗亡……可期!”
崔琰的聲音陡然轉厲,冰冷如塞外寒鐵“我們若被其挑釁激怒,一頭撞向那布滿滾木礌石的城牆壕溝,強攻他的堡壘……傷亡慘重是必然,銳氣被挫更是致命!
而這,正中了張遼的緩兵之計!更會把一個天大的破綻,拱手送入蠢蠢欲動的秦軍口中!我們攻城流的每一滴血,都會化作秦軍將來進攻時踩踏我們的靴印!”
“那……那咋整?總不能幹看著他招兵買馬挖壕溝吧?!”
牛大瞪圓了眼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蒲扇大的手掌在大腿上搓來搓去,甲片摩擦得沙沙響。
崔琰眼中驟然掠過一絲不容置疑的銳利光芒,猶如烏雲密布的天際突然劈下一道驚雷!
他果斷地一指地圖上剛才定住的峽穀“硬拚?智者不為!”
“我軍在青州之戰中速勝,但並非無損。兵卒疲憊需要休整,繳獲的軍需得整合改編,主公頒布的新政更需時間落地生根、爭取民心。此時強攻一座穩如磐石的雄關,是本末倒置的愚蠢!”
他的語速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牛大統領率神機營一部,赤忽率五千草原精騎,即刻引軍出臨淄!目標——上穀關!但並非攻城!”
“牛統領,你部駐紮關前三裏處的高地!”崔琰轉向牛大,眼神銳利如刀,
“用‘沒良心炮’給我轟!專挑他們早上埋鍋造飯時轟,讓他們吃不上一口熱食;晚上哨兵換崗時轟,讓他們連打盹都不敢閉眼!
目標就是他們的工事、關前道路、營門口!不必追求摧毀,隻要讓他們日夜不得安寧!讓他們吃飯吐石子,睡覺聞硝煙!讓張遼和他的兵,永遠提心吊膽!”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嚴厲“但記死一條——絕不允許擅自靠近關牆百丈!違令者,斬!”
“赤忽統領!”崔琰轉向草原將領,“你的草原兒郎,給我分作百人隊!輪番在關前曠野上來回奔馳,揚起漫天塵土,讓他們看不清我們的虛實;
吹響你們最刺耳的號角,驚得他們的戰馬夜不能寐!靠近他們的壕溝便以角弓拋射箭矢,撩撥得他們心頭發癢卻不敢出關!”
“若有小股巡哨或斥候膽敢越關探查,務必斬殺!”他加重語氣,“你們的任務,就是織一張巨大的無形鐵幕,將整個上穀關嚴嚴實實罩起來!
不許一個蚊子飛出關來刺探我軍青州虛實!關內陳軍膽敢出關一步,無論多少,立刻截殺!把他們通通摁回那烏龜殼裏!但同樣——不許攻城!”
“是!”牛大和赤忽齊聲應諾,雖然未獲攻城之令讓他們稍有不甘,但這騷擾、封鎖、疲勞敵人的戰術,卻正中他們各自所好,又明確避免了強攻的巨大風險。
牛大眼中閃動著讓炮兵弟兄“練手藝”的精光,赤忽則握緊了彎刀,指腹摩挲著刀刃上的寒光,仿佛已看到在關前曠野上獵殺敵哨的快感。
“為何在此地耗費兵力?”赤忽到底還是忍不住沉聲問出了關鍵,濃眉緊鎖,“分兵在此牽製,豈不是放任秦軍攻打飛流渡口?”
崔琰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絲極淡、卻充滿智慧與銳氣的弧度。
他走到地圖旁,拿起筆蘸了蘸墨,在剛才指向的峽穀位置,清晰地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如同一枚即將落下的關鍵棋子。
“主公有令,青州諸事由我暫行裁斷!這便是我的裁斷!”崔琰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張遼想耗死我們?那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們的確不宜攻其堅城,但我們……可再造一座關!”
“再造一關?!”牛大和赤忽都愣住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錯!”崔琰擲地有聲,筆尖重重敲在地圖上,“就在此地——蒼狼口峽穀!張遼穩守上穀關,自以為後方無憂。殊不知在他眼皮底下不足百裏,我們另起爐灶!”
他用筆尖重重敲在峽穀位置的墨圈上“此地地勢險要,兩側崖壁垂直如刀削,我查過工部遺留的圖冊,穀底遍地皆是上好石料!而我們有水泥之利!此乃築城天賜!”
“命令工兵營即刻拔營,全軍所有俘虜、降卒,以及臨淄城內招募的工匠民夫,通通押上!在此穀口,依照‘磐石堡’圖紙樣式,全力搶築新城關!”
崔琰眼中燃燒著破局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張遼深溝高壘需要時日?我水泥築城,隻需半月!不!十日!十天之內,必須見到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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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牆建好後,立刻將牛大你部的‘沒良心炮’運抵關牆之上!再配上所有可用的投石機!屆時依托我們親手打造、立於不敗之地的新關隘,架上火力投送!”
他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冰冷的預判和絕對的掌控感,“張遼想耗?我們讓他好好守著那座舊關!讓他困在裏麵慢慢耗!讓他等他的十萬新兵!讓他等秦軍在東線動手!”
“可最後呢?”崔琰的手指猛地向西南方向一劃,重重戳在地圖上陳國國都“洛城”的位置,墨跡在城名上暈開一小團,
“等他耗費無數糧秣,精疲力盡盼來秦軍東動之時……便是我們時機成熟之日!集中優勢兵力,繞開那座固若金湯卻已被我們鎖死的‘上穀關’!踏著我們新設的蒼狼堡!直搗陳國黃龍腹地——洛城!將戰火……燒到陳景潤自己的臥榻之旁!”
“好!!”牛大隻覺一股熱血衝上頭頂,雙目放光,蒲扇大的手掌興奮地搓著,指節哢哢作響,
“妙計!妙計!參謀長高明!上穀關交給我們!老子給他們來一出關內捉鱉!不光不讓鱉探出頭來,還要用炮火在它洞口天天敲鑼打鼓,讓它龜縮在裏麵也心驚膽戰!弟兄們練槍練炮也有了活靶子!痛快!比戳那些不會動的草人過癮百倍!”
“封鎖,交給我草原的網!”赤忽也重重點頭,眼中凶光內斂,化作更堅冷的寒冰,“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好!”崔琰立刻拍板,“你們二人,即刻整軍出發!務必完成封鎖、阻敵、為工兵營修築蒼狼堡爭取時間之重任!主公坐鎮臨淄府衙,居中調度,新政安民事關根基,不容有失。本參謀長——”
他的目光驟然轉向西方,掠過地圖上飛流渡口的位置,“必須親自秘密前往飛流渡口!秦沐風選擇此地下手,所圖非小!趙天嘯那裏,更需要一位決策主腦!”
“遵命!”兩人抱拳領命,轉身便要大步離去。
“且慢!報——!!”
就在此刻!又是一聲急促卻與前兩者截然不同的傳報聲響起!
這聲音沒有前兩者的淒厲絕望,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因震驚或不可思議而特有的高亢尾音,像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鴨。
第三名信使大步衝入廳中,此人穿著體麵的驛卒服飾,臉上並無長途奔波的疲憊,反而因極度興奮或驚愕而漲得通紅,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浸濕,貼在腦門上。
他手中捧著的並非沾著硝煙血跡的軍報竹筒,而是一卷用明黃綢緞嚴密包裹的物件,邊角繡著精致的龍紋,一看便知來自最高等級的宮廷。
“啟稟參謀長大人!金陵……金陵來使!”信使的聲音都在發顫,雙手捧著綢緞卷高高舉起,“說是……大秦皇帝陛下特使!手持……聖旨!口稱……”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得像吞了個雞蛋,聲音陡然拔高,幾乎破音,“……奉旨冊封我主……為朔王!一字親王!”
唰!
廳內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剛轉身的牛大、赤忽,全都瞬間聚焦在那卷明黃的綢緞上!
那抹刺眼的明黃像是一道來自南方的、猝不及防的閃電,劈得人眼生疼,連燭火都仿佛被這顏色逼得黯淡了幾分。
崔琰的心髒猛地一沉,像是墜入了冰窖,麵上卻不動分毫,唯有那平素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凝重的銳利光芒。
他穩步上前,接過那卷沉重的綢緞,指尖觸到綢緞冰涼光滑的質地,竟微微有些發顫。修長的手指平靜地解開絲絛,緩緩展開——
明黃雲錦的聖旨上,金絲繡就的龍紋盤繞奪目,鱗爪飛揚,仿佛要從綢緞上掙脫出來。中央的寶璽鮮紅刺眼,像是剛從血裏撈出來一般。下方一行力透紙背、霸氣凜然的墨字清晰無比
“…… 敕封皇親周朔,戰功彪炳,功在社稷……特封為一字親王‘朔王’! ……”
一字王!朔王!位極人臣!超品之尊!甚至……隱約帶著比天子更短的禦名——要知天子名諱多為雙字,此“朔”恰為單字,其中意味,足以讓天下震動!
崔琰的瞳孔,在這一瞬間驟然收縮,如同最精密的機括被死死卡死!
秦沐風!好狠!好毒!好陰險!
明捧實壓!這是把周朔直接架在了與陳景潤天子並肩的恐怖高度!
甚至隱隱壓過其“鎮北王”一頭!表麵上尊崇至極,風光無限!背地裏,卻是潑天的禍水!
周朔一旦接下這個比陳國“鎮北王”更加誇張的封號,在天下人眼中,便徹底與陳朝決裂!
更坐實了其僭越不臣之心!秦沐風這一手,輕而易舉地就把周朔從“收複故土的代州主”這相對模糊的身份,推到了“公然叛國、自立為王”的烤火架上!
從此天下再無回旋餘地,秦、陳兩國合力剿賊的名分更加堂皇!
同時,這燙手的“一字王”爵位,對周朔麾下不同來源的勢力——代州舊部、青州降將、草原盟友——會產生何等微妙乃至撕裂的影響?
其心可誅!
這步棋,走得險,走得絕,走得……陰險無比!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為致命!
崔琰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廳堂敞開的門窗,望向臨淄城的天空。
殘陽如血!
濃厚的晚霞潑灑了整個天際,將這座剛剛經曆過戰火、空氣中猶帶血腥的古老城池,浸染得一片通紅,如同鋪開一張巨大的、猩紅的天幕!
厚重的血色預示著不祥,又蘊含著某種狂暴的積蓄,仿佛下一刻就要傾瀉而下,將天地間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蒼狼堡的築造尚未開工……飛流渡口的驚濤正在醞釀……上穀關的宿將蜷縮在深壘裏磨著毒牙……南方的帝皇投來了包藏禍心的橄欖枝,封王旨意如同一柄淬了劇毒的黃金匕首,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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