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寒刃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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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神醫所在的廂房外,簷角的冰棱已凝得筆直。臘月的寒風卷著碎雪,日夜不停地雕琢著這些透明的利器,它們倒懸在青瓦之上,尖端鋒利如劍,仿佛下一刻便會掙脫簷角的束縛,直直刺入凍土之中。
    子時剛過,更漏最後一聲滴答還在寂靜的庭院裏蕩著餘響,周朔的靴底碾過階前的薄雪,發出細碎的咯吱聲。
    他守在廊下已近兩個時辰,棉袍下的脊背早被寒氣浸得發僵,卻不及耳畔那聲咳嗽來得刺骨——那聲音從廂房內透出來,壓抑得像是破舊的風箱被塞進狹窄的胸腔,每一次拉動都帶著撕裂般的滯澀。
    他推門的瞬間,一股混雜著草藥與寒氣的風撲麵而來,油燈的火苗猛地晃了晃。
    孫神醫半陷在堆起的被褥裏,往日裏因常年行醫而泛著古銅色的麵龐,此刻浮著層不正常的潮紅,像是被灶火熏透了的桑皮紙,既幹燥又透著病態的灼熱。
    額角的汗珠順著溝壑分明的皺紋往下淌,在鬢角積成小小的水窪,又被他枯瘦的手腕胡亂抹去,留下幾道深色的水痕。
    “熱起來了……”孫神醫的聲音裹著濃重的痰音,卻字字清晰得像刻在石上。
    他那雙總是帶著探究光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瞳孔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收縮,像是驗證了多年猜想的學者,忽然笑了一聲,牽扯起嘴角的皺紋,“比預想的要溫和些。”
    一旁的醫女遞過裁好的麻紙,紙頁在油燈下泛著陳舊的黃暈。
    孫神醫接過狼毫,枯瘦的手指攥住筆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這杆筆捏碎在掌心。
    筆尖在紙上微微顫抖,卻一筆一劃極是規整,墨痕落在紙上,暈開小小的黑點“寅時二刻始熱……體溫稍熱……自覺微寒……四肢酸楚如輕微風寒……種處微癢、紅腫如豆……頭痛隱隱,如箍……”
    寫完最後一筆,他將麻紙往周朔麵前一推,墨跡未幹的字裏行間透著股不容置疑的篤定“此法雖引身熱,卻與典籍所載天花重症的持續高熱、神昏譫語、周身劇痛判若雲泥。溫和得多!周朔小子,此法當可行!”
    周朔接過那張薄薄的麻紙,隻覺指腹下的重量比甲胄還沉。
    紙上的墨跡被油燈照得忽明忽暗,筆畫間的頓挫像是敲在他的心上,卻偏偏照亮了他眼底沉沉的霧氣——隻有真正的醫者才能在古稀之年親身試疫,無懼死亡得失!
    次日天未亮透,東邊的天際剛洇出一抹魚肚白,周朔已立在孫曉曉的窗下。
    窗紙上映著模糊的人影,裏頭傳來細弱的呻吟,像受傷的小獸在寒夜裏嗚咽,一聲聲揪著人的耳朵。
    他推門時,正撞見少女把自己裹成個圓滾滾的棉團,小臉白得像敷了層霜,唯有兩頰透著點不正常的紅,眉頭蹙成個疙瘩,額頭發燙得能焐熟雞蛋。
    丫鬟正用帕子蘸著溫水給她擦臉,帕子剛貼上額頭,就被她瑟縮著躲開。
    “周朔哥哥……”她聲音幹得像曬裂的河床,見他進來,卻硬是扯出個淺淺的梨渦,帶著幾分虛弱的調皮,“你這牛痘的法子,真是……把人折騰得夠嗆。”
    她抬手時胳膊晃了晃,像是提不動自己的手,指尖在空中虛虛點了點,“身上酸得像被拆了重組,倒像是跑了一整天馬似的,骨頭縫裏都透著累。”
    說著,她偏過頭,指尖輕輕點了點上臂種痘處,那裏的紅腫比昨日更明顯些,像顆熟透的紅豆嵌在雪白雪白的棉衣袖口下,“這傷口又癢又燙,偏生還不能抓,難忍之極。昨夜裏我數著房梁上的紋路才睡著,數到第三十二道就忘了數到哪了。”
    她忽然撅起嘴,舌尖舔了舔幹裂的唇,那點調皮瞬間被委屈取代“最難受是嘴裏,像是含著黃連根,苦水一個勁往外冒。爺爺開的驅寒藥再苦,喝下去就完了,這苦勁兒倒像是生了根,連喝糖水都壓不住。”
    周朔看著她被丫鬟扶著半坐起來,小口小口喝著溫熱的米粥,連抱怨的話都說得條理分明,懸了半宿的心總算落下去大半。
    有效,且安全。這兩個念頭在他胸腔裏撞出悶響,震得他喉頭發緊,像是有股熱流從丹田往上湧,衝得眼眶都有些發燙。
    “擂鼓!集合!”他轉身時,聲音還帶著熬夜的沙啞,卻像驚雷滾過府衙的青磚地。
    府衙頃刻間被人聲填滿。
    醫士們背著藥箱小跑而來,藥箱上的銅環叮當作響;民間郎中揣著自家的銀針藥罐,布包裏露出半截針囊,晃悠著撞在腿上;識文斷字的士兵攥著筆硯,硯台裏的墨汁隨著腳步晃出點點黑痕;連幾個手腳麻利的穩婆都被請了來——她們最擅長處理創口,包紮的手法比醫士還細致。
    臨時搭起的草棚裏,炭火燃得正旺,鐵鍋裏的沸水咕嘟作響,蒸騰的白霧在棚頂凝成水珠,順著草稈往下滴,在泥地上積起小小的水窪,又很快被往來的腳步踩成泥漿。
    周朔站在木案後,案上擺著煮沸過的銀針、雪白的麻布、光潔的瓷碗。瓷碗裏盛著剛從病牛身上刮取的痘漿,微微泛著渾濁的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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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一根銀針,在沸水裏又浸了浸,沸水濺起細小的水花,燙得他手指微縮,卻依舊舉著針,讓所有人都能看清“時間緊任務重,廢話不多說都仔細看好了!針具、器械需沸煮,少於一刻鍾都不行!但凡有一點沒煮透,沾染了濁氣,後果不堪設想!”
    他拉過排在頭一個的親衛,那漢子上臂肌肉結實,常年握弓的手背上布滿老繭,此刻卻緊張得繃緊了身子,喉結上下滾動著。
    “代州所屬百姓子弟兵帶頭接種,從親衛開始…”周朔捏著銀針,手腕輕轉,針尖貼著皮膚淺淺一劃,留下一道淡紅色的痕跡“就這麽深,一寸長,半寸深,見血珠就行,別劃太深!深了易感染,淺了藥漿滲不進去,白費功夫!”
    說著,他拿起蘸了痘漿的布棒,在劃口上輕輕一點,動作輕得像拂去灰塵“這樣讓漿水滲進去。”最後覆上麻布,用細麻繩鬆鬆係住,繩結打在外側,“不用勒太緊,悶壞了反倒麻煩。三日後可拆,拆時若見紅腫消退,便是起效了。”
    幾十雙眼睛瞪得溜圓,連大氣都不敢喘。草棚外的風卷著雪沫打在棚壁上,發出嗚嗚的響聲,棚內卻隻有沸水聲和周朔的指令聲。
    有人蹲在地上,用樹枝在泥地上畫著剛才的步驟,嘴裏還念念有詞;有人悄悄拉過身邊的人,用手指在對方胳膊上比劃著劃痕的長度,被碰的人立刻挺直了腰,生怕錯漏了一個細節。
    第一批五十名誌願者很快排成長隊。周朔、剛能起身的孫曉曉、幾個學透了步驟的醫士分坐案後,銀針起落間,一個個淡紅色的劃痕出現在臂膀上。
    孫曉曉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卻執意要加入,說自己是第一個種痘的,最清楚分寸,她的動作比周朔更輕,每次劃完都要對著劃痕吹口氣,像是在給對方打氣。
    病牛被拴在角落,專人用消過毒的小刀輕輕刮取痘漿,裝在瓷碗裏送到各案前。瓷碗換得極勤,每次隻盛夠十人份的量,確保痘漿新鮮。
    每個人都在跟時間賽跑,汗水混著蒸汽淌進眼裏,澀得發疼,卻連揉都顧不上揉,隻盯著下一個要種痘的人,生怕慢了半分。
    到第三日傍晚,暮色像墨汁般潑下來,將草棚外的世界染成一片漆黑。火盆裏的炭火燒得通紅,映著眾人布滿血絲的眼。
    周朔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指腹下的皮膚滾燙,像是自己也在發著熱。
    徐鳳掀開草簾進來,身上帶著一身寒氣,他的匯報像塊冰砸進周朔懷裏“主公,城裏差不多了,軍民加起來種了七成。可飛流渡那邊……營寨、輔兵、民夫,加起來才種了一半。三萬多弟兄,還等著呢……”
    話音未落,草簾被猛地撞開,風雪卷著個人影撲進來。
    那人踉蹌著摔在雪地裏,沾滿雪泥的靴子在地上滑出半尺,積雪濺到周圍人的衣袍上,卻沒人顧得上撣。
    他臉色青得像凍住的河麵,嘴唇哆嗦著,聲音破得像被撕爛的布“主、主公!秦軍……秦軍水軍在飛流渡列陣了!步兵在收集民船搭浮橋,最遲明晚……明晚就能發動水上攻擊!他們沒等冰層凍實便會出擊,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哐當!”周朔手裏的銀針掉在地上,在結冰的泥地上彈了兩下,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草棚裏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僵住了。醫士手裏的瓷碗懸在半空,碗沿的水珠滴落在地,砸出細小的聲響;士兵的針還沒落下,針尖離對方的胳膊隻有寸許,卻像是被凍住了;穩婆正往麻布上係的繩子停在半空,手指捏著繩頭微微顫抖。
    鐵鍋裏的沸水依舊咕嘟著,白霧騰騰地往上冒,卻像是在嘲笑這突如其來的絕望。雪花從敞開的草簾鑽進來,落在人們的發頂、肩頭,很快融化成水,順著衣領往裏滲,沒人去拂。
    一半人還沒接種,秦軍明晚就到。而剛接種的人還在過渡恢複期,頭暈身酸,戰鬥力最多發揮六成!
    周朔望著棚外漫天飛雪,雪片在風裏打著旋,像是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心神。他隻覺得那雪像是直接落進了心裏,凍得他五髒六腑都縮成一團。
    絕望如同潮水,從腳底漫上來,瞬間淹沒了所有希望——這些天的忙碌、孫神醫鬢角的汗、孫曉曉蒼白的笑臉,難道都要成了泡影?
    下一秒,一股磅礴的氣勢猛然從周朔體內爆發出來!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捏得發白,那瀕臨崩潰的疲憊瞬間被一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所取代!
    “慌什麽!”他一把抄起桌上的地圖,看也不看地猛拍在桌案上,圖卷散開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油燈火苗劇烈搖晃,“秦軍要打,便讓他們來!”
    他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斬斷了凝滯的空氣,每個字都帶著冰碴子,卻又燃著不滅的火“徐鳳,傳我令!飛流渡未接種者,今夜不分晝夜,全力種痘!醫士不夠,就讓已接種的士兵學,半個時辰內必須上手!曾二小帶領已接種麒麟衛速援飛流渡,張明遠組織民兵維護好代州各地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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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神醫,”他轉向剛被扶著坐下的老人,目光灼灼,“種痘後發熱者,可有快速緩解之法?哪怕隻能恢複三成戰力,也好過毫無還手之力!”
    孫神醫雖仍有倦容,眼神卻亮了起來,他拍著桌案道“有!老夫這就開方子,用麻黃、桂枝發汗解表,加石膏退熱,雖不能立竿見影,卻能壓下高熱,保他們能提得起刀!”
    周朔又看向那摔在地上的信使,聲音陡然轉厲“再探!看秦軍浮橋搭在何處,水軍主力是樓船還是鬥艦!告訴斥候,若探不清虛實,提頭來見!”
    信使連滾帶爬地應著,抓起落在地上的頭盔,一頭紮進風雪裏。
    草棚裏的死寂被徹底打破。醫士們重新拿起瓷碗,銀針在沸水裏燙得更勤;士兵們扯開嗓子喊著,要去教未接種的同胞;孫曉曉扶著案沿站起身,聲音雖弱卻堅定“曉曉帶人去煎藥,爺爺的方子我最熟!”
    周朔站在地圖前,手指重重落在飛流渡的位置。那裏的河道呈“之”字形,水流湍急,秦軍要搭浮橋,必選水流最緩的彎道處。而彎道兩側,恰好有兩座小山,是設伏的絕佳之地。
    “秦軍想趁我們種痘未盡時來攻,”他冷笑一聲,指尖在地圖上劃出一道弧線,“那便讓他們嚐嚐,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風雪還在草棚外呼嘯,簷角的冰棱依舊懸如利劍,可棚內的人眼裏,卻再沒有了剛才的絕望。
    炭火劈啪作響,映著一張張被決心點燃的臉,仿佛連那沸水裏蒸騰的白霧,都帶上了幾分滾燙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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