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回聲海的失聰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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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艦的減震器陷進一片銀色沙灘時,小瑤的耳膜突然泛起奇異的震顫。
    不是星際航行常見的低頻嗡鳴,而是某種更私密的、像被揉皺的舊磁帶在耳邊轉動的聲響。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淡粉色光紋,掃描數據顯示:“本星球大氣含‘聲粒子’濃度異常,當前環境靜音值突破臨界——”
    話音未落,整片沙灘突然“醒”了過來。
    細白的沙粒開始震顫,每一粒都迸發出細碎的嗡鳴,像有無數隻透明的蟬在皮膚下遊走。小瑤看見遠處的海浪凝固成半透明的琥珀,浪尖上懸著半截未完成的浪花,而海平線上漂浮著成百上千個發光的“氣泡”,每個氣泡裏都裹著模糊的人聲:“媽媽,我撿到貝殼了!”“船要開了,記得帶醃蘿卜!”“別吵架了,月亮要圓了……”
    “這是‘回聲海’。”通訊器的聲音這次帶著少見的波動,“該星球生態依賴‘聲繭法則’:所有聲音會被海洋吸收,轉化為‘聲繭’儲存。居民通過‘聽繭’讀取過去三日的記憶,用‘唱繭’傳遞未來的約定。三日前,海洋突然停止吸收新聲,現在——”
    小瑤抬起手,指尖掠過最近的“聲音氣泡”。氣泡破裂的瞬間,一段帶著鹹澀海風的女聲湧進腦海:“阿婆,我今天在海邊撿了顆會唱歌的螺殼!”那是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聲音裏裹著陽光的溫度。
    “他們正在‘丟失現在’。”阿昭指向海邊的人群。幾個穿靛藍圍裙的婦人正對著凝固的浪花哭泣,她們的手在空中抓握,像是要抓住什麽即將消散的東西;戴草帽的老漁夫蹲在礁石上,反複調整手中的銅哨,可無論怎麽吹,哨音都像石沉大海;最詭異的是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她站在原地不斷轉圈,每轉一圈,身上的裙子就淡一分——那是用“昨日的聲音”織成的織物,正在消失。
    “我叫阿聲。”
    沙啞的呼喚從身後傳來。小瑤轉身,看見個裹著褪色灰布的男人,他的左耳戴著青銅耳墜,右耳卻空蕩蕩的。“三十年前,我是回聲海的‘守繭人’。”他的手指撫過沙灘上的聲紋,“那時海洋像塊活的海綿,能吸走所有不想記的,也能留住所有舍不得的。但現在……”他掀起衣角,露出腰間掛著的銅匣,“這是我最後能‘唱’出的聲繭。”
    銅匣打開的瞬間,一串清亮的鳥鳴炸響。小瑤看見空氣裏浮起金色光塵,那是被“唱繭”固定的記憶:“清晨五點,阿公在院兒裏劈柴,斧頭磕在樹根上,驚飛了枝椏上的白頭鵯。”“午間,阿婆把曬好的魚幹裝壇,壇口封的是她新繡的並蒂蓮。”“黃昏,我和阿妹蹲在礁石縫裏摸蛤蜊,她的小辮子掉進泥裏,我們笑作一團……”
    “三天前,我像往常一樣去海邊‘送繭’。”阿聲的聲音突然哽咽,“我唱了阿妹出嫁那天的嗩呐調,唱了阿公臨終前的咳嗽聲,唱了阿婆熬的紅豆粥香……可海洋連個泡都沒冒。第二天,人們的‘聽繭’開始失效——他們記不起昨早吃了什麽,記不起孩子的名字,連剛說的話都像被風吹散的沙。”
    小瑤的水晶突然發燙。共憶星的星群在意識裏翻湧,這次不是指引,而是震顫——她“聽”到了某種被掩蓋的、更古老的聲響,像大地在低吟,像星辰在歎息。
    “跟我來。”阿聲拽著她往海邊跑,“去‘聲母礁’,那裏藏著回聲海的‘心髒’。”
    他們穿過凝固的浪濤,踩上礁石時,腳底傳來空洞的回響。聲母礁是座黑色的岩塔,表麵布滿螺旋狀的刻痕,每個刻痕裏都嵌著碎貝殼。阿聲摸出青銅耳墜,對準塔頂的缺口,耳墜突然發出蜂鳴,岩塔緩緩裂開,露出內部的“聲髓”——一團懸浮的、半透明的膠狀物,裏麵裹著無數細如發絲的銀線,每根銀線都連著沙灘上的某個“聲音氣泡”。
    “這是海洋的記憶神經。”阿聲的指尖輕輕觸碰聲髓,“每根銀線對應一個‘聲繭’,當海洋停止吸收新聲,神經就會開始‘自噬’——它會切斷最舊的銀線,用它們的能量維持剩下的記憶。但現在……”他指向聲髓底部,那裏纏著一根粗黑的線,“這根線是三天前被切斷的,它本該連接的是……”
    “是我阿妹的‘初啼’。”
    沙啞的女聲從聲母礁後傳來。穿紅裙的小女孩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她的裙子已經淡得近乎透明,隻有裙角還留著一縷淡粉。“我出生那天,阿婆在產房外唱了整夜的《搖籃曲》。那是我第一次‘被記住’。”她的手指撫過聲髓裏的黑線,“可三天前,我路過海邊,隨口說了句‘這海怎麽不說話了’,這句話被吸進聲髓,成了最後一根被切斷的銀線。”
    小瑤這才注意到,紅裙女孩的身影正在加速變淡。“你會徹底消失?”她輕聲問。
    “不會。”女孩笑了,“我會變成‘未完成的聲繭’,永遠飄在海麵上。但阿婆的《搖籃曲》、阿公的斧頭聲、阿妹的小辮子……它們會跟著我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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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昭的金砂手臂突然泛起金色波紋,掃描到聲髓深處有團暗紫色的陰影。“那是……”他的聲音低沉,“某種外來能量體,正在吞噬聲髓。”
    記憶突然翻湧——三天前,一艘掛著“星際科考”旗號的飛船降落在回聲海。船員們穿著銀色防護服,用奇怪的儀器在沙灘上鑽孔,嘴裏念叨著“聲粒子共振頻率”“跨維度能量采集”。當時居民們以為他們是來研究海洋的,還有人端去剛煮的魚湯,卻被防護服擋了回來。
    “他們說聲粒子是‘宇宙級的能量電池’。”阿聲攥緊了銅匣,“可他們不知道,聲粒子是回聲海的‘命’。”
    暗紫色陰影突然膨脹,聲髓裏的銀線開始斷裂。紅裙女孩的裙角徹底消失,她的身體也開始透明,卻笑得更燦爛:“阿婆,你聽——”她指向天空,“海在哭呢。”
    小瑤抬起頭。原本湛藍的天空正滲出淡青色的“雨”,每一滴“雨”都是段被撕碎的聲音:“阿妹別怕,阿婆在呢……”“船要開了,記得帶醃蘿卜……”“月亮要圓了,我們去看潮……”
    “是未完成的聲繭在燃燒。”阿聲的聲音帶著哭腔,“它們用最後一點能量,要把自己刻進天空。”
    小瑤的水晶突然迸發出刺目白光。共憶星的星群化作千萬隻銀蝶,撲向聲母礁。她衝向暗紫色陰影,指尖觸到陰影的瞬間,記憶如潮水倒灌——
    她看見自己三歲時,在共憶星的桃樹下哭,因為找不到最愛的琉璃珠。奶奶蹲下來,用沾著桃花香的手抹她的淚:“小瑤的眼淚也是寶貝,奶奶幫你存進桃核裏,等你長大就取出來。”
    她看見阿昭在永晝城的火山口,用金砂手臂接住墜落的星屑,星屑在他掌心凝成小太陽,他說:“我要把最亮的星子,留給值得記住的人。”
    她看見林晚晴在無刻城的鏡牆前,用指尖在霧氣裏畫時鍾,她說:“時間會模糊,但‘記得’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刻刀。”
    “原來‘記得’從來不是被動接收。”小瑤輕聲說。她張開雙臂,讓星蝶裹住自己,“是被愛,是去愛,是把每一聲‘我在’,都刻進宇宙的骨血裏。”
    暗紫色陰影發出刺耳的尖嘯,開始潰散。聲髓裏的銀線重新亮起,斷裂的地方滲出淡金色的光——那是小瑤的星蝶,正用自己的光修複聲髓。
    紅裙女孩的身影突然穩定下來。她的裙子重新變得鮮豔,裙角沾著未幹的“海水”,那是被修複的聲繭在流淚。“阿婆的《搖籃曲》回來了!”她轉了個圈,“我能聽見了,我能聽見了!”
    阿聲跪在聲母礁前,把銅匣裏的聲繭輕輕放進聲髓。這次的銀線粗壯而明亮,裹著他的聲音:“致我最愛的阿妹:你出世時的啼哭,是我聽過最甜的聲繭;你長大時的笑聲,是我最珍貴的寶藏;就算有一天你忘記,我也會替你記得——你曾來過,曾鮮活地存在過。”
    聲髓開始震顫,發出低沉的轟鳴。凝固的浪濤重新流動,浪尖上懸著的“聲音氣泡”開始破裂,溢出的聲音像溪流般漫過沙灘:“媽媽,我撿到貝殼了!”“船要開了,記得帶醃蘿卜!”“別吵架了,月亮要圓了……”
    穿靛藍圍裙的婦人突然停住哭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裏躺著顆會唱歌的螺殼,正發出熟悉的嗡鳴。“阿婆的螺殼!”她尖叫著撲向海邊的老榕樹,樹杈上掛著個褪色的竹籃,籃底沉著半顆螺殼,和手裏這顆嚴絲合縫。
    老漁夫舉起銅哨,哨音清越地穿透空氣。遠處傳來回應的哨聲,是他的老夥計在回應:“漁汛要來了!收網!”
    紅裙女孩蹦跳著跑向人群,她的紅裙在風裏揚起,像團跳動的火焰。“阿婆!”她喊著,“我聽見你唱《搖籃曲》了,就在海裏,在雲裏,在每一粒沙子裏!”
    小瑤看向阿聲。他的灰布衫被海風吹得鼓起,青銅耳墜閃著溫暖的光。他衝她笑,缺了顆門牙的嘴咧得很開:“你看,聲繭從來不是海洋的,是每一個‘我’的。”
    星艦的引擎再次轟鳴。小瑤握緊水晶,裏麵多了新的記憶:凝固的浪濤重新流動的聲音、螺殼裏的《搖籃曲》、紅裙女孩轉圈時揚起的笑聲……
    這一次,她更確定——“存在”的證據,從來不在數據裏,不在程序裏,而在每一次“我記得”的震顫裏,在每一聲“我還在”的呐喊裏。
    而宇宙最動人的,從來不是永恒的星軌,而是那些明明知道會消失,卻依然拚盡全力去“記得”的、滾燙的、鮮活的、會疼會笑的——
    “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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