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的引力波穿透雲層時，小瑤的呼吸突然變得粘稠。
    不是機械故障，而是某種更陌生的觸感——空氣裏漂浮著細碎的“情緒顆粒”，像被揉碎的彩虹糖，甜中帶苦，黏在皮膚上時會留下淡金色的痕跡。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罕見的珊瑚色光紋，掃描數據流瘋狂跳動：“這顆星球的物質構成……90是‘情感顯化物’。所有實體由居民的喜、怒、哀、懼直接轉化而成。”
    “歡迎來到融界星。”通訊器的機械音像融化的蜂蜜，“本星球運行‘共生協議’。所有情感必須被‘中和’，否則將引發物質坍縮。請配合完成‘情緒校準’。”
    當艙門開啟的刹那，小瑤感覺自己踏入了一片會呼吸的油畫。
    左側的天空是濃烈的鈷藍色，漂浮著蓬鬆的雲團——那是居民的“平靜”；右側的山脈是暗紅色的岩漿，偶爾噴發細小的火星——那是“焦慮”；腳下的地麵是濕潤的青灰色黏土，踩上去會留下淺粉色的腳印——那是“孤獨”。更遠處，有一片金色的麥田正在燃燒，火焰裏竟裹著透明的蝴蝶——那是“希望”與“絕望”的糾纏。
    “他們沒有‘私人情緒’。”阿昭的聲音低得像歎息，“連‘快樂’都要平均分配。”
    小瑤的水晶突然發燙。她閉上眼睛，共憶星的星群在意識深處輕輕震顫，像在指引方向。當她再睜眼時，看見巷口有個穿灰布裙的女孩正蹲在地上，用指尖戳弄一團藍色的“平靜”。她的手腕戴著銀色手環，每道刻痕都對應著一個數字——“情緒值：3.25”。
    “姐姐，你在玩‘情緒泥’嗎？”女孩抬起頭，眼睛裏泛著水光，“我媽媽說，不能讓自己的情緒超過3，不然會‘汙染’星球。”
    小瑤蹲下來，指尖觸到那團藍色物質。它涼絲絲的，像被揉皺的絲綢，卻在接觸的瞬間，小瑤的腦海裏炸開一段記憶——
    暴雨夜，穿灰布裙的女孩和眼前人麵容相似）蜷縮在衣櫃裏，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囡囡別怕，媽媽把‘害怕’收進罐子裏了。”女孩踮腳看向衣櫃上方，果然有個玻璃罐，裏麵裝著大團黑色的“恐懼”，正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後來呢？”小瑤輕聲問。
    女孩的手指絞著裙角：“後來……罐子破了。”她的聲音突然顫抖，“媽媽的‘悲傷’湧出來，把整個房間都變成了藍色。他們說我是‘情緒汙染源’，給我戴上了手環。”
    阿昭的金砂手臂泛起藍光，掃描女孩的手環：“這是‘情緒抑製劑’，強製將個人情緒壓製在安全值內。”他的目光掃過女孩身後的牆——牆上貼著密密麻麻的便利貼，每張都寫著：“今天笑了0.1次”“今天哭了0.05次”“今天羨慕鄰居的‘快樂’0.3次”。
    “他們把情緒當罪證。”小瑤握住女孩的手，“但你媽媽是對的——害怕不該被關進罐子。”
    機械音突然炸響：“檢測到異常情緒波動，啟動‘中和程序’。所有居民請立即返回情緒隔離艙，違者將被‘情緒格式化’。”
    街道上的居民開始騷動。有人慌忙往手腕上貼“情緒貼紙”標注著“今日允許的快樂上限”），有人用“平靜噴霧”往臉上噴白色霧劑，有個穿紅裙的女人突然拽住小瑤的衣角：“求你，帶我離開這裏！我丈夫的‘憤怒’上周炸穿了半條街，他們要把他關進‘情緒監獄’……”
    “跟我來！”女孩突然拽起小瑤的手，“我知道有條秘密隧道！媽媽說過，情緒不該被關起來，它們是‘共生體’！”
    阿昭的金砂手臂化作金色屏障，護著人群往巷子深處跑。小瑤舉著水晶，裏麵的共憶星星光越來越亮，像一盞不會熄滅的燈。當第一縷中和激光射來時，水晶突然迸發出刺目的白光——那是無數“被壓抑的情緒”的共鳴：共憶星的星星、永晝城的櫻花、無刻城的刻痕、鏡淵星的自我火種、共感星的眼淚、溯時城的記憶繭房、同質星的沉默獨白、虛界星的重量刻度、潮汐星的記憶殘片、數界星的無效博物館……
    中和激光在白光中消散。女孩推開地下室的門，黴味混著舊布料的香氣湧出來。牆上掛滿了玻璃罐，每個罐子裏都裝著不同顏色的“情緒”：黑色的“恐懼”、金色的“希望”、翠綠的“嫉妒”、靛藍的“孤獨”……最中央的玻璃罐上貼著標簽：“媽媽的‘悲傷’——她臨終前說要傳給我。”
    “這是……”小瑤的聲音哽咽。
    “我媽媽是‘情緒治療師’。”女孩摸著罐子上的指紋，“她總說，情緒不是敵人，是‘共生體’。我們越壓抑它們，它們就越會以更激烈的方式反撲。”
    她的手指撫過另一個罐子，裏麵裝著淡紫色的“思念”。“上周，隔壁的阿婆去世了。她的‘思念’太濃，把整個街區都變成了紫色。他們說這是‘情緒災難’，可我覺得……那是阿婆在和大家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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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械音再次響起：“檢測到非法情緒活動，啟動最終中和。”
    地下室的窗戶被撞開，穿銀色防護服的人舉著激光槍衝進來。“所有人不許動！”為首的人大喊，“這些‘情緒體’是‘共生協議’的漏洞，必須清除！”
    “不！”女孩撲向玻璃罐，“它們是我們的‘共生體’！”
    激光射出的瞬間，小瑤的水晶迸發出萬丈光芒。共憶星的星群從她的意識裏湧出，化作無數光橋，將玻璃罐裏的“情緒體”與居民的記憶連接在一起。紅裙女人的記憶裏，浮現出丈夫舉著“憤怒”罐子對她笑的模樣；戴眼鏡的老人記憶裏，是他年輕時和好友分享“快樂”罐子的笑聲；連銀色防護服的人，記憶裏都浮現出他童年時摔碎“恐懼”罐子，卻被媽媽抱進懷裏的溫暖……
    “原來我們一直都在‘逃避’。”小瑤輕聲說。
    激光在光橋中消散。防護服的人放下武器，他的瞳孔裏泛起了淚光。“我……我想起來了。我媽媽總說我‘太冷靜’，可她不知道，我的‘平靜’罐子裏裝滿了她的‘不舍’。”
    女孩的手按在最中央的玻璃罐上，“媽媽的‘悲傷’”突然湧出，化作一片淡藍色的霧，輕輕包裹住每個居民。小瑤感覺自己的皮膚下有細小的光在流動——那是被壓抑了太久的“孤獨”“羨慕”“委屈”，此刻正像春雪般融化。
    “它們在‘回家’。”女孩笑了，“情緒不該被關起來，它們該住在我們的身體裏，和我們一起長大。”
    小瑤看向窗外。融界星的天空正在褪去灰色，露出久違的虹彩。有個穿紅裙的女人舉著玻璃罐跑過，罐子裏的“思念”正飄向遠方——那裏有座新墳，墓碑上刻著“愛妻阿芳”。
    “他們在重生。”阿昭說。他的金砂手臂閃著溫柔的光，“‘接納’的力量，連宇宙都攔不住。”
    女孩的目光落在小瑤的水晶上。那裏住著無數個“被看見的情緒”的靈魂，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震顫。“媽媽的‘悲傷’”這個名字，終於回到了屬於它的記憶裏。
    “該走了。”林晚晴的聲音在小瑤記憶裏響起，“下一個星球，他們的‘未來’被鎖進了琥珀。但沒關係——”她的聲音帶著笑意，“隻要有人願意替他們敲碎琥珀，再久的封存，也藏不住新生的光。”
    星艦的引擎再次轟鳴。小瑤握緊水晶，裏麵多了新的記憶：地下室的玻璃罐、媽媽的“悲傷”霧、紅裙女人的思念……
    這一次，她更確定——“記得”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戰鬥。
    是所有不肯向“規則”妥協的靈魂，在彼此的心裏，種下的、永遠不會熄滅的燈。
    而宇宙，正等著聽他們說——“我記得，所以我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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