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腳下的陰影如退潮般悄然收斂，書店內最後一縷黑暗沒入他的鞋底。空氣中殘留的陰冷與淒厲慘叫的餘韻被窗外灌入的夜風迅速吹散，隻留下死寂。他指尖殘留著捏碎小鬼魂核時虛無的觸感，目光卻穿透玻璃門，鎖向斜對麵那家門窗緊閉的古玩店。反噬已至，操控者此刻非死即傷。一絲近乎冷酷的笑意浮上林墨嘴角，他等著看那幕後黑手是否還有膽量現身。
    然而，預想中的報複並未降臨。死寂持續蔓延，楓林街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活氣，連風聲都凝固了。這份異常的寧靜，比先前的窺視更讓林墨脊背生寒。他猛地轉身，宿世鏡靜靜躺在櫃台角落，鏡麵卻不再映照書店景象，而是翻湧起渾濁的灰霧，霧氣深處，無數破碎的畫麵瘋狂閃現——扭曲的孩童笑臉、剝落的牆皮、枯井深處蠕動的陰影、還有……一隻布滿屍斑、指甲尖利的手，正從一麵布滿裂紋的穿衣鏡中緩緩探出！強烈的怨毒與詛咒之力透過鏡麵洶湧撲來，幾乎要凍結林墨的血液。這不是小鬼的殘留，是更深、更古老的惡意被剛才的殺戮驚醒了！
    “嗡——！”
    宿世鏡劇烈震顫，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鏡中灰霧驟然被一道淩厲的青光撕裂！青光掃過，那些破碎的恐怖畫麵如同被灼燒的膠片，迅速焦黑、蜷曲、化為飛灰。渾濁退去，鏡麵恢複清亮，映出林墨冷峻的臉和他身後書店的景象。仿佛剛才的恐怖幻象隻是一場噩夢。
    “鏡淵不穩，萬穢將醒。林墨，你惹的麻煩，比想象中更大。”清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林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墨瞳孔驟縮，倏然轉身。青衣鬼帥不知何時已站在書店中央，身形凝實如生人，隻是那襲青衫下擺，竟沾染了幾點墨汁般濃稠、正緩緩蠕動的汙跡。他指尖撚著一縷尚未散盡的灰氣，那灰氣發出細微的嘶叫，在他指間化為烏有。
    “是你？”林墨的聲音冷硬如鐵，周身氣息瞬間繃緊，腳下陰影蠢蠢欲動，“那小鬼也是你的手筆？還是說，你也是來討那老家夥人情的？”他口中的“老家夥”，正是他那神秘莫測、留下無數謎團的師父。
    青衣鬼帥搖了搖頭，青衫無風自動，驅散著書店內最後一絲陰冷。“人情已了。那小鬼的飼主，不過是隻不知死活、妄圖窺探楓林街秘密的螻蟻，其魂已散，不足為慮。”他目光掃過恢複平靜的宿世鏡，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凝重，“麻煩的是你捏碎那小鬼時泄露的氣息，驚動了沉睡在‘鏡淵’夾縫裏的東西。那些東西……以鏡為巢，以怨為食，是比厲鬼更麻煩的存在。”
    他抬手，指向宿世鏡“此鏡乃你師以本命精魄融合九幽玄晶所鑄，既是鎮壓楓林街氣眼的樞紐，亦是錨定現世與諸多‘鏡世界’的門扉。鏡麵便是界限。你師父在時，界限穩固如鐵壁。如今……”青衣鬼帥的指尖輕輕點在鏡麵上，鏡麵竟如水紋般蕩漾開一圈圈漣漪，漣漪深處，隱約有無數重疊扭曲的空間光影一閃而逝，“界限已如蛛網。方才你滅鬼的戾氣，加上宿世鏡的哀鳴，如同在蛛網上重重踏了一腳。那隻手，隻是開始。”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南郊那詭異的三公裏空間折疊，想起青衣鬼帥操控空間的手段。“鏡淵？鏡世界？這和南郊的空間扭曲……”
    “同源而異流。”青衣鬼帥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追憶，“南郊那點微末伎倆，不過是鏡淵力量逸散到現世的一絲漣漪。真正的鏡淵，是無數破碎時空、執念、詛咒糾纏成的混沌回廊。你師父窮盡心力，以宿世鏡為核心，輔以整條楓林街的地脈風水，才勉強將最危險的幾個‘碎片’入口封鎮於此街之下。他的離開，讓封印鬆動。而你，”青衣鬼帥深深看了林墨一眼，“繼承的不僅是茶樓和鏡子，更是這搖搖欲墜的‘守門人’之責。那些鏡淵裏的東西嗅到了門扉的鬆動，嗅到了新鮮魂魄的味道，更嗅到了……你這新任守門人尚未穩固的氣息。”
    “守門人？”林墨咀嚼著這個詞，心頭疑雲更重，“那老家夥可沒提過這個！他到底在楓城布了什麽局？這楓林街下，究竟封著什麽？”
    青衣鬼帥沉默片刻，青衫上的汙跡蠕動得更快了些，似乎在對抗著什麽。“一個錯誤。”他最終開口，聲音低沉下去，“一個……連他也無法徹底彌補的錯誤。一個源自上古鏡靈的瘋狂執念所化的孽胎，被擊碎後，其碎片散落於時空夾縫，滋生怨毒，侵蝕現實。楓林街，便是最大一塊核心碎片的封印之地。你師父窮盡一生，也隻能將其勉強鎮壓，無法根除。他離開，是去尋找徹底終結這一切的可能。而在他歸來之前，穩住封印，不讓鏡淵裏的穢物湧入現世，便是你的責任。”
    就在這時，櫃台上的座機電話突然炸響！尖銳的鈴聲在死寂的書店裏格外刺耳。林墨眼神一厲，並未立刻去接。青衣鬼帥卻似有所感，袍袖輕拂，一股無形的力量按下了免提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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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墨！書店怎麽回事？剛才我感覺到一股非常不好的……”電話裏傳來蘇璃焦急的聲音，她顯然通過某種藥力感應察覺到了書店的異變。然而她的話隻說了一半，電話信號驟然被一陣強烈的電磁幹擾吞噬，滋啦作響的電流聲中，夾雜著斷斷續續、音調詭異扭曲的……童謠！
    “……月兒……彎彎……照……鏡……台……”
    “……裏麵的……娃娃……爬……出……來……”
    正是林墨在鏡中幻象裏聽到的那首！歌聲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種直透靈魂的陰冷惡意。
    “蘇璃！”林墨低喝，一步搶到電話旁。幹擾聲瞬間消失，電話陷入忙音，徹底斷開。一股冰冷的怒意從林墨心底竄起，對方不僅窺視，還敢波及蘇璃！
    “鏡淵穢物，最擅長侵蝕心神，扭曲感知，以恐懼和執念為食。它們找到了新的‘媒介’。”青衣鬼帥看著斷線的電話，語氣凝重，“那通電話的信號，成了它們延伸的觸角。藥圃的守護屏障能隔絕邪祟入侵，卻難防這種順著‘聯係’而來的精神汙染。她暫時無性命之憂，但若心神持續被侵擾……”後果不言而喻。
    “怎麽斬斷這聯係？”林墨的聲音冷得像冰，殺意幾乎凝成實質。宿世鏡似乎感應到他的怒火，鏡麵青光微閃。
    “斬不斷。”青衣鬼帥的回答讓林墨心頭一緊，“除非，找到汙染源頭的那個‘鏡中娃娃’，在其徹底爬出前，將它打回鏡淵深處，或……徹底毀滅。”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墨，“這需要進入鏡淵碎片的核心。而鑰匙，就在你身上。”
    林墨皺眉“宿世鏡？”
    “是，也不全是。”青衣鬼帥指向林墨的心口，“宿世鏡是門扉，而你的通明之境，是唯一能在這混亂回廊中定位方向、不被迷失的‘燈塔’。鏡淵之內，空間錯亂，時間無序，常理無效。唯有通明之境對能量本源和空間漣漪的敏銳感知，能穿透迷霧，找到目標。”
    “你要我進去？”林墨盯著青衣鬼帥，眼神銳利如刀，“那你呢？袖手旁觀？”
    青衣鬼帥青衫上的汙跡猛然擴散了一瞬，又被他強行壓製下去，臉色似乎更白了一分。“我無法直接進入那片核心碎片。我的存在本身，會刺激它加速蘇醒，引來更恐怖的反撲。但我可以為你錨定入口，並在你進入後，傾盡全力穩住楓林街的封印，延緩其他碎片暴動的時間。這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他頓了頓，看著林墨，“至於進去後如何戰鬥，如何找到並摧毀那個‘娃娃’，是你的事。或者……你也可以選擇固守此地，等待鏡淵穢物不斷滲透，直到它們徹底撕開裂隙，將楓城拖入混亂的鏡像地獄。到那時，無論是蘇璃的藥圃，還是這楓林街上每一個活人，都將成為鏡中娃娃的玩物和食糧。”
    書店內陷入死寂。窗外的楓林街依舊空蕩，但林墨仿佛能聽到無數細微的、鏡麵正在悄然龜裂的聲響。固守，是慢性死亡。進入，是九死一生。師父留下的爛攤子，守門人的責任，蘇璃的安危，楓城無數生靈的命運……所有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肩上。他走到櫃台前，拿起那麵冰涼的宿世鏡。鏡中映出他堅定的雙眼，再無半分猶豫。
    “入口在哪？”林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青衣鬼帥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指向書店東牆那麵巨大的、原本用於整理衣冠的落地鏡。“以宿世鏡為引，通明之力為鑰。我會在外部施法，助你洞開此鏡與那片核心碎片的臨時通路。記住，在鏡淵內，所見未必真實，所感未必無虛。相信你的通明之境，那是唯一能照亮歸途的光。”
    林墨不再多言，手持宿世鏡，大步走向那麵落地鏡。青衣鬼帥雙手掐訣，口中念誦起古老晦澀的咒言，青衫鼓蕩，強大的靈力混合著森森鬼氣，化作一道道青色符籙，烙印在落地鏡的邊框之上。符籙亮起，整麵鏡子開始劇烈波動，鏡麵如同水銀般沸騰翻滾，中心緩緩旋轉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漩渦深處，隱約傳來孩童嬉笑與哭泣交織的詭異聲響。
    林墨深吸一口氣，通明之境的力量在體內流轉，感知提升到極致。他最後看了一眼青衣鬼帥“穩住封印。若我回不來……”
    “你會回來。”青衣鬼帥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茶樓的新主人，沒那麽容易折在鏡子裏。蘇璃那邊，我會分神看顧。”他指尖彈出一道青光，沒入林墨手中的宿世鏡，“此印可助你暫時抵禦核心碎片的‘同化’之力。去吧，守門人！”
    林墨不再遲疑，一步踏出，身影瞬間被那黑暗的漩渦吞噬。落地鏡麵劇烈蕩漾了幾下，緩緩平複，但鏡中映出的已不再是書店景象，而是一片光怪陸離、布滿無數碎裂鏡麵的混沌空間。青衣鬼帥維持著法訣，臉色蒼白如紙，青衫上的汙跡已蔓延至腰際，如同活物般緩緩搏動。他望著鏡中那片混沌，低語消散在書店冰冷的空氣裏
    “老家夥……你的徒弟，踏進去了。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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