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警官。”艾丹頷首，轉頭對後麵油頭粉麵，一股奶油小生氣質的主持人說：“李斐，別穿防彈衣，他們沒給我們做讚助，帽子得帶上，就是彼得姆的那頂……”
    “像這樣嗎？經紀人。”主持人穿著滿身讚助廣告的西服，趕緊戴上一頂藍色的鴨舌帽，上麵寫著一行白色的大字。
    “對，就是這樣，把鴨舌帽壓低一點，人們就能看清彼得姆議員的競選口號了——‘企業加稅，降低犯罪’——對，很對，你真是個天才。”
    艾丹滿意點點頭，帶著團隊開始往戰區裏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鄧大媽見狀，立刻抓住一名攝影師，求助道：“拜托了，你們能進去吧？救救我女兒，她在水果攤商鋪二樓的雜物室裏，她很害怕火，在那裏她不敢出來的……”
    “抱歉，阿姨，你要加劇本的話，得找導演和甲方。”
    艾丹頭也不回地說了一聲，繼續跟主持人說道：
    “保持鎮定，我們是戰場直播，你需要保持嚴肅認真的態度，幫助他人的劇情，反而會讓我們本來的受眾感到厭煩，嚴肅、認真、客觀，不要偏袒任何一方，他們都有可能下一期是我們的讚助商……”
    老太太急了，不顧周圍人阻攔，就要追上攝影團隊：“不是劇本！我的女兒真的在房子裏！鄧瑩兒——瑩瑩——你快出來啊——”
    唰！
    警察立刻端起步槍，對準鄧大媽喊道：“回到警戒線後！”
    “鄧大媽，何必呢，別犯傻了。”
    “瑩瑩！我的瑩啊！”
    “那就是個機器人，她不是你女兒……”
    “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今日《親臨戰線》，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C12地區，可以看到，我們身後不遠處的220碼頭已經被金晨防務的戰術小隊拋棄，指揮官是我們熟悉的梁昊仁，他是以前鹿灣區的船工，身體強壯有力，進攻方則是瓦特雷·西拉，他也是鹿灣區的船工……”
    老太太並不懂軍事，聽到主持人這麽播報，就趕緊朝河岸的商鋪中喊道：“瑩瑩！快出來，他們在打仗啊！快跑啊！”
    “……好，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瓦特雷的維生科技士兵開啟了光學隱身，是打算利用他們公司獨特的信息素網絡，進行無聲滲透，這是要奪取房區民宅嗎？”
    鄧大媽心頭一緊，又趕緊說：“不，別出來瑩瑩，千萬別出來，他們在往你這裏跑啊！”
    “但梁昊仁也不是吃素的，我們的無人機拍攝到他在5分鍾前，就命人水果攤一樓布置了拌線，使用的炸藥是‘巴頓’濃縮爆燃彈，隻要引爆，就能瞬間把整個街區拖入火海。巴格盧克沒有飛行能力，這樣的措施，或許能夠延緩維生科技的戰線推進速度……”
    鄧大媽聽到這裏，立刻感覺眼前一黑，身軀失去了所有力量。
    “瑩啊……我的瑩瑩瑩呀……哎呀啊……”
    她低頭念叨著，捂住臉龐。
    “是我害了你啊，我害了我的妮兒啊……我怎麽會知道，你怕生就讓你在家裏休息，出去兼職，回來卻發現家裏卻變成了戰場……”
    完了，全完了。
    噠、噠噠、噠噠噠——！
    維生科技的指揮官探出頭，朝著民宅撩了幾槍，但馬上就遭到了火力覆蓋，後者趕忙縮回來，扶著中彈的頭盔，破口大罵：“該死的金晨防務，一幫孬種，仗著掩體好防守是吧——偵察兵！發射戰鬥信號，讓巴格盧克給他們一起燒成膿水！”
    “是，瓦雷西工頭！”
    “笨蛋，這已經不是在船廠了，你該叫我隊長。”
    偵察兵單膝跪下，組裝起來一枚濃縮信息素炸彈，朝著商鋪的宅邸打出去。
    噗…………啪！
    一道不怎麽優美的拋物線落在商鋪之上，短瞬間，正在碾壓裝甲部隊的巴格盧克立刻調轉了方向，信息素的誘導在它的感知中形成一條清晰的路線。
    嘎噠噠噠噠…………
    口器交錯膨脹，發出刺耳聲響，巴格盧克如同瓢蟲一樣粗壯圓潤偏斜開大量的炮彈，朝著民宅繼續推進。
    看到這一幕，掩體中的金晨防務指揮官坐不住了，朝著對麵吼道：
    “瓦雷西！你玩不起是不是？！老子比你多八年工齡！你就跟個娘炮一樣呼叫增援？敢不敢拉槍線出來硬剛！”
    瓦雷西毫不客氣快速探頭給了一梭子，大聲回應：“梁昊仁，我爺爺就在船廠了！你也配教育我？我的弟兄可都是二車間帶出來的，我可舍不得他們死！”
    “哈，我的弟兄也都是二車間的！”
    “老梁頭，你還欠我兩條煙呢！”
    “瓦雷西，你他媽結婚時候灌了我六瓶！”
    兩邊士兵激情對罵的時候，手上也毫不閑著，端起武器互相潑水，密集的彈幕壓得雙方誰都抬不起頭。
    在無人在意的地方，民宅二樓的商鋪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單薄的身影，她緩緩走到窗台前，壓下百葉窗的褶片，攝像頭變焦，靜靜注視著那肩高三十米的龐然巨物緩緩朝著這邊開了過來。
    戰場的氣氛無比熾熱，如同鋼鐵高爐，火藥燃氣、硫化物、金屬碎屑在空中紛紛起舞，又悄然落下，在痛罵和低吼中，人們默默地從事著疲憊乏味的工作，反複重複，重複反複，循環不斷，直到身軀和靈魂一起腐爛。
    然而矽基的芯片不會腐爛，短路就會擊穿電路板的靈魂。
    當龐然巨物來到河岸邊，記憶庫存中的菜市場和店鋪崩塌，充斥著老人們狡黠笑聲的棋牌室被摧毀，永遠在播放稚嫩兒歌的幼兒園在酸蝕泡沫下靜靜覆滅。
    狂風摧毀玻璃，百葉窗被整個撕扯粉碎，鄧大媽稱為‘鄧瑩’的家務機器人，好似沒有任何情感波動，鋁合金外殼上並沒有一點屬於人類的痕跡，廉價的促銷貨並沒有賦予她理解恐懼的功能。
    它可能注定無法理解，自己作為一台NSL‘綠緣牌’家務型機器人，為什麽會被寄予人格，程式和代碼的上限，並沒有給它陪伴型的功能。
    可人類似乎就是喜歡這樣自作多情。
    “瑩，活下來！”
    在這一刻，過時的電路板綻放火花，呆板的程序開始躁動，意誌不由電腦下達，呼喊的聲音直連運動神經。
    跑。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槍聲不斷地轟響，鄧瑩跳下樓梯，快速穿過戰場，12.7mm子彈穿過胸膛，繞開電池和心房，靈魂在電流中激蕩，生命在與‘母親’共鳴回響，未裝設的喇叭喊不出媽，但著封鎖線的方向肯定有著燦爛的花。
    “它、它真的在跑？我的天啊，那個機器人壓根沒有裝人格芯片啊！”
    何止沒有人格芯片，她身上連仿生擬真的矽脂皮套都沒有。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現在就是這樣！跑啊！”
    沒有自主智能的機器人當然不會思考，也不會為了活命而逃亡。
    “快過來，瑩瑩！跑過來！”
    封鎖線越來越近，槍聲越來越密。
    嗖啪！
    一發流彈擊穿腿部關節，錯誤數據溢出，動力平衡在打破的瞬間，鄧瑩迎頭栽在地上。
    “——嘖。”
    遠處的高架橋上，傳來一聲歎息。
    “淨給我添亂。”
    說罷，王駭看四下所有人和攝像頭，都將目光聚集在河岸的戰場處，走到視野盲區中，縱身一躍，狂風掠過耳邊，王駭舉起一種翠色卡片，自己的身形筆直快速地墜入大河之中。
    嗤………………
    鄧瑩緩緩抬起頭，攝像頭中，巴格盧克已經來到了河岸旁，鉗狀口器緩緩撐開，大量的腐蝕性白色泡沫迅速噴湧而下，連綿的房屋被降解腐蝕，有機和無機體被一視同仁地均勻抹平。
    劈啪！
    清脆的粒子碰撞聲驟然爆響，伴隨著激蕩洶湧的心跳聲，刺目的銀紅光輝自大地上升起。
    在這一瞬間，不同的人表現出千麵百態
    “——觀眾朋友們，現場出現了劇烈的強閃光，不好，我們的設備無法承受這種流明的錄製，攝影師趕快更換鏡頭，我們將第一時間為您轉播現場情況……”
    原本廝殺的士兵被奪目的光輝淹沒，狂暴的烈風拂過大地，慘白泡沫被悉數吹飛揉散，不再具備侵蝕性。
    “他媽的，誰丟的閃——呃，不對？”
    兩名原本在廢墟瓦礫之間交火的指揮官，在這一刻，如同天啟一般，兩者不約而同地相繼抬起頭。
    “……那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