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政事堂裏人來人往，沈丞相忙得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過幾回。
    最近邊疆局勢不穩，加急公文將他的案頭擺得滿滿的。
    旁邊特意拉過來備用的案幾上還摞了高高一摞。
    “老爺，該吃午飯了。”
    一直跟著他貼身服侍的張全提著個大大的食盒走了進來。
    那張也早已全是褶子的臉上滿是笑容，把眼睛都快要擠沒了。
    自從女兒遇難，沈丞相已經很久沒有見這個看著玉瑤長大的老東西如此笑過了。
    雖然辣眼睛，可還是忍了下來。
    “先放下吧。”他抬了抬眼皮，然後又低頭繼續書寫起來。
    可一向懂理聽話的張全今天卻沒有照做。
    他甚至還上前了一步，低聲說：“老爺，先吃飯吧。今天的菜式是老夫人親自盯著廚房做的，還是她親自裝的。就連這食盒也是她親手拎著交給了三月。”
    自從小姐遇難後家裏的氣氛就變得極為凝重。
    老爺留在政事堂的時間越來越長，老夫人也長時間的待在佛堂，輕易不出屋，更不許別人進去。
    現在家裏的事務全都交給了大夫人，老夫人很少過問。
    張全在沈府待了快半輩子了，從來沒見家裏如此壓抑過，心裏難受得緊。
    所以，今天一聽三月說老夫人今天不僅親自去了廚房，還特意點了老爺愛吃的菜，親手給他裝了食盒……
    張全可不得第一時間將東西送進來嗎？
    聽說是夫人親自裝的食盒，沈丞相心裏動了動。
    他放下手中的筆，將案頭的公文移到了一邊，然後說：“端上來吧。”
    打開食盒，張全先是一愣，盯著盒子裏的東西麵露無措。
    沈丞相看了他一眼。
    張全趕緊伸手進去拿了一個銀白色的盒子出來。
    盒子很燙，燙得他嘶了一聲。
    看到那個銀白色盒子沈丞相也是一愣，不過他偽裝得好，張全並沒有看出來。
    他搓了搓燙紅的手，有點訕訕然地解釋：“這廚房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盒子，古怪得很。”
    沈丞相沒有說話。
    但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女兒曾經送回來過的鋁飯盒，當時飯盒中放的是帶魚。
    想到帶魚，沈丞相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種魚肉所特有的鮮美，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隨著鼻子的抽動，沈丞相覺得自己好像又聞到了那種記憶中的味道。
    隻不過味道還有點不同。
    他也不等張全了，自己伸手打開了飯盒。
    這一打開，沈丞相的眉毛都忍不住揚了揚。
    這味道！
    好香！
    雖然不是帶魚，但飯盒裏麵放著的這種金黃色的，細長的魚類看上去應該也很好吃。
    “筷子。”沈丞相迫不及待地命令道。
    “哦，是。”張全遞過去一雙筷子，同時將另外一個飯盒也端到了沈丞相的桌上。
    之前裝魚的飯盒，除了魚還裝了蒸好的米飯，而這個飯盒則放了兩樣菜。
    一個是韭菜辣椒炒幹蝦仁，一個是燒豆腐。
    除了豆腐，全都是沈丞相沒有吃過的菜。
    沈丞相拿起筷子先夾了一條鳳尾魚放入口中，然後就忍不住嗯了一聲，享受地閉緊了嘴巴。
    又酥又軟，鹹香適口。
    還帶著那種他曾經感受過的，唯獨海魚才會有的鮮味。
    一條魚入口，沈丞相覺得全身的疲勞都要消失了。
    他挺直了腰，如往常一樣細細地咀嚼著。
    看外表依然還是那個老相爺，端莊嚴肅。
    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他今天咀嚼的速度要比平時快了許多。
    沈丞相一口魚肉下肚，然後夾了一筷子米飯相配。
    這米飯應該也是用女兒送回來的米蒸製的，口感吃著與平日吃得完全不同。
    回去得和老妻說，以後女兒送回來的東西不可如此大手大腳的用。
    她一個人在那邊不容易，這些東西還不知道她得如何辛苦才能換來。
    沈丞相腦子裏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慢。
    此時的他已經夾起了一個蝦幹。
    沈丞相沒有立刻將這個粉豔豔的小東西放入口中，而是舉起來就著日光細瞧。
    他知道這是蝦。
    年輕時出使鄰國的時候他也曾經嚐過。
    不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沈丞相早已經忘了這東西的味道。
    他將已經微涼的蝦幹放入口中。
    ！
    這味道竟然和之前的魚完全不一樣！
    那魚是軟爛酥香，這蝦幹則是柔中帶韌，越嚼越有滋味。
    讓人舍不得下咽。
    沈丞相連吃了好幾口韭菜炒蝦幹，然後被裏麵的辣椒給辣了一下，不由發出了哈的一聲。
    看到這種情景，張全連忙雙手遞過來了一個搪瓷缸，然後打開蓋子說：“老爺，你喝口湯吧，這湯……”
    他原本是想報一下湯名的，可在看了裏麵的東西後卻說不出話來。
    湯裏的蘿卜絲，雞茸丸子他都認識，可那黑色的，一片一片的東西是什麽？
    張全望著湯裏的海帶陷入了沉默。
    沈丞相也不認識海帶。
    但這並不耽誤他喝。
    反正他也看出來了，這必然是女兒送回來了好多東西，老妻開心，然後朝他顯擺來了。
    他微微一笑，也沒去在意張全的傻樣，親手接過搪瓷缸子，然後喝了一口。
    鮮香美味的海帶湯入了腹，舒坦得沈丞相都放鬆了姿態，甚至朝椅背上靠了過去。
    “我說沈兄！”
    沈丞相難得舒坦地吃頓午飯。
    可這飯都沒來得及吃上幾口，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個大嗓門的叫嚷，隨之而來的還有嗵嗵地腳步聲。
    他眉頭一皺，下意識地就要去蓋飯盒蓋。
    隻可惜一個蓋子都沒蓋上，那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緊接著房門就被人從外麵用力推開。
    發出咣的一聲。
    “沈……”
    來人的聲音忽地一頓。
    然後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問：“你在吃什麽？”
    說罷，也不等沈丞相回話就快步走到了案幾前，湊到那盒鳳尾魚邊上再次使勁兒嗅了嗅。
    沈丞相泄氣的將手中拿著的飯盒蓋丟在了一邊，然後抬眼看向來人。
    他沒有回答那人的問題，而是板著臉反問道：“不知陳尚書此時過來有何急事？如今正是午食時間……”
    言下之意很明顯——
    老子正在吃飯，有什麽事下午再說，現在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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