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三十元與十五元:命運的懸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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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如刀,割過我的臉頰,如同一條冰冷的蛇纏繞著我的每一寸肌膚。我站在丈夫生前經營的羊圈外,五隻羔羊瑟瑟發抖的叫聲像小刀一樣刺進我的耳朵。它們還不滿三個月,毛茸茸的像一團團未成型的夢想,卻承載著我五個孩子的未來。
"田玉米,你瘋了嗎?你公公婆婆說得對,你一個女人帶著五個拖油瓶,拿什麽養他們?"回想起上個月,婆婆把診斷書摔在我臉上時的嘴臉,我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胸前的玉佛墜子。丈夫的診斷書,肺癌晚期,醫生說他最多還能活三個月。那時候的我,怎麽能想到,僅僅一個月後,丈夫就永遠躺在了冰冷的土裏。
夜已深,山村的月亮像一枚冷硬的銀幣高懸在天空,灑下慘白的光。我借著這微弱的光線檢查每一隻羊的狀況。這是丈夫生前最寶貝的五十隻波爾山羊,也是現在唯一能給我和孩子一線生機的東西。
"大姐,睡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嚇得我差點跳起來。我死死攥住手電筒,強裝鎮定:"誰?"
"別怕,我是縣裏博主"大山之眼"的李維剛。"那人推開門,大步走過來,手裏還提著兩瓶白酒,"聽說你丈夫的事了,我來幫忙。"他遞給我一瓶酒,順手抱起一隻小羊羔,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我戒備地打量著他。網絡上的李維剛,一個自詡"大山之子"的網紅,靠著展示鄉村生活吸引了無數粉絲。他西裝革履地出現在丈夫靈堂的視頻曾在我手機裏循環播放,每看一次,心就揪緊一分——視頻下滿是"作秀蹭流量博同情"的評論,沒人相信他真會幫一個寡婦。
"我...我需要賣掉一些羊。"我盯著地麵,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多少斤,什麽價?"李維剛幹脆地問,眼裏閃過職業性的警覺。
"三十五斤左右,我想要三十塊錢一斤。"我鼓起勇氣抬起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打濕了臉頰,"維剛哥,我沒別的辦法了。孩子要吃飯,要上學..."
李維剛的手停在半空,顯然被這個價格驚到了。我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震驚,心裏一沉——他也在算計,像其他買家一樣,想在價格上壓榨我。
"三十?"他又問了一遍,仿佛沒聽清,"大姐,你知道現在市場價是多少嗎?十七、八塊,好一點的二十出頭。你丈夫的...這批羊是散養的不錯,但三十實在太高了。"
我盯著地麵,五隻小羊羔的叫聲在夜裏格外刺耳。丈夫走後,債主上門,親戚避之不及,隻有這個素未謀麵的博主,提著兩瓶酒出現在我的門前。
"我丈夫生病期間,都是村裏的鄉親們幫襯著。"我苦笑著,淚水滑落,"李大哥,你也是村裏第一個上門的人。"
李維剛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要不這樣,我按二十的價格收了,幫你分擔一點。"
"三十五斤以下二十五,三十五斤以上三十。"我固執地堅持,盡管內心早已開始動搖。這是我能爭取的最高價,再多一毛都不可能。
李維剛沉默片刻:"你這是在要我的命啊。"他半開玩笑地說,但我從他眼中看到了真實的遲疑。
接下來的日子,李維剛每天都會來到羊圈,幫我喂羊,打掃圈舍。他告訴我很多網絡銷售的經驗,還拍攝了一些視頻在網上宣傳。他總說這是為了幫我,可我知道,這也是他擴大影響力的機會——一個帶著孩子、守著亡夫遺產的寡婦,一個願意為孩子付出一切的母親,這樣的故事,比他拍攝的任何風景都更有吸引力。
第三天傍晚,村裏來了幾個外地人,開著皮卡車,在羊群前轉悠。一個瘦高的男人蹲下來,抓起一把草料撒給羊,羊群立刻圍了上去。
"五十二隻,七百五一隻,現金交易。"瘦高男人直接開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呼吸一滯。這個價格遠高於市場價,是我報價的兩倍多。但當他的目光掃過羊羔時,我看見他眼中閃過的不屑——他隻要大羊,不要小羊。那些孩子們的希望,他根本不在乎。
"我不同意。"我直視他的眼睛,盡管兩腿發軟。
"五百,最低了。"他起身要走,"你這母羊瘦的,生不出好羔,養著也是白費勁。"
"大柱!"李維剛不知從哪冒出來,站在我身前,"人家不賣,別強求。"
那男人冷笑一聲離開了。待他走遠,李維剛的臉色變得複雜:"你該考慮考慮那個價。"
"為什麽?"我警惕地問,"你是博主,應該懂行情,他給的價格遠超市場價,有問題。"
李維剛歎了口氣:"他是我介紹來的,是我們縣畜牧行業協會的一個副會長,姓張。他有正規屠宰渠道,你這些羊賣給他比散賣劃算。"他頓了頓,"隻是...有個條件。"
我的心一沉:"什麽條件?"
"張叔說,你丈夫出事前,他的扶貧貸款還沒還清,要你簽轉讓合同,這五十二隻羊和這片地,都得歸他。"李維剛的話如五雷轟頂,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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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丈夫治病已經賣了房子,隻剩這些羊和孩子...我不會簽字的!"我歇斯底裏地喊道,眼淚再次滑落。
當晚,李維剛留下來陪我。山村的夜晚格外寂靜,遠處狼嚎聲時不時傳來,驚得小羊羔擠成一團。
"田玉米,我知道你不容易。"李維剛遞給我一杯熱水,聲音低沉,"其實...我認識一個真正的羊肉商人,願意出二十五塊收你所有大羊,但小羊他隻要一半。"
我狐疑地看著他:"你剛才說縣裏的副會長給三百一斤,現在又說真正的商人隻出二十五,到底哪個是真的?"
李維剛沉默了,低頭擺弄著手機。"說實話,三十塊確實不可能。"他終於開口,"我當時隻是想安慰你..."
憤怒如潮水般淹沒了我:"所以你一直在騙我?"
"不是騙,是...換個說法。"李維剛慌亂地解釋,"後來我了解到,縣裏最大的羊肉加工廠收購價是二十二塊,如果能湊夠五十隻大羊,也許能談到二十五。"
"那五隻小羊呢?"我哽咽著問。
"小羊現在不值錢,養到秋天能賣上價格,但需要投入。"李維剛低聲說,"田玉米,現實點吧,你的孩子需要現在就活下去,而不是等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我坐在牆角,把頭埋進膝蓋。李維剛說得對,五隻小羊是丈夫的命根子,也是我最後的希望,可現實麵前,這希望如此脆弱。
夜深了,李維剛起身要走:"我送你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我固執地搖頭:"我想再想想。"
李維剛歎了口氣:"那你自己小心,門鎖好,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他離開後,我跪在羊圈前,撫摸著每隻羊的頭。這些無辜的生命,如今卻成了我與命運博弈的籌碼。
第二天清晨,我決定按李維剛說的,先聯係羊肉商人。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接通後,對方低沉的聲音讓我打了個寒顫——是我的大姑姐。
"小玉米,你婆婆讓我來接孩子。"她開門見山,"你一個人帶不了五個,孩子跟著你隻能吃苦。"
"他們有媽媽,不跟著我跟著誰?"我冷冷地說。
"別倔了,你拿什麽養他們?房子沒了,地賣了,現在連羊都要賣。"她的語氣裏滿是不屑,"你死了丈夫,難道還想拖累孩子?"
"你敢來看他們一眼再說話嗎?"我幾乎是吼出這句話。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別鬧了,下午我來接孩子,把東西收拾好。"
掛掉電話,我癱坐在地上。丈夫去世後,大姑姐從未露麵,現在卻突然出現要帶走孩子。我抱著才三歲的小女兒,淚水模糊了視線。丈夫的音容笑貌在腦海中浮現,他說會保護我們一生一世...
傍晚時分,李維剛回來了,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田玉米,有希望了。"
我茫然地抬頭:"什麽希望?"
"一個企業家,願意出二十五塊一斤,全部收購,包括小羊。"李維剛的眼睛亮如星辰,"但有個條件——你得拍一段視頻,講述你養羊的故事,以及為什麽需要這筆錢。"
我心中一凜:"為什麽選上我了?我不懂視頻拍攝,更不懂營銷。"
李維剛欲言又止:"這...是我們協會的特別扶持項目。"
當晚,我開始準備視頻。夜深人靜,我坐在桌前,麵前是丈夫的照片。我講述著我們的相遇,結婚,他生病,最後的離世;講述著五個孩子的成長,他們的笑臉,他們的需求;講述著現在的困境和對未來的希望。
錄完視頻,我的聲音已經嘶啞,眼眶紅腫。當我把視頻發給李維剛時,已經是淩晨。
第二天一早,一群陌生人大張旗鼓地來到村裏,自稱是"希望養殖投資公司"的工作人員。他們的領隊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自稱王總。他們熱情地與我商討合同細節,態度友善得讓我感到不真實。
李維剛陪在一旁,神情凝重。趁人不注意,他低聲對我說:"你真要簽?這麽好的條件,我開始都不敢相信。"
我搖搖頭:"你總覺得我在懷疑你,其實我隻是...太害怕。失去丈夫已經夠難了,我不能再失去孩子們的未來。"
王總看起來很有誠意,把價格從二十五提到了二十八。就在我準備簽字時,大姑姐帶著村幹部來了。
"別簽字!"大姑姐厲聲喝道,"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騙子?"
村幹部的表情也很為難:"田玉米啊,雖然這條件不錯,但還是慎重為好。網上那麽多詐騙的,尤其是扶貧領域的..."
場麵一度混亂,我抱著孩子躲在角落。李維剛試圖安撫眾人:"請大家相信我,這是正規公司的收購,合同我也看過..."
突然,一個滄桑的聲音插了進來:"誰說我是騙子?"
來人正是張副會長,昨天要低價收購我羊的人。他冷笑著向村幹部出示了一個紅色證書,上麵赫然寫著"扶貧項目合作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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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愈發詭異。王總與張副會長互不相讓,爭相證明自己的合法性。我手足無措,李維剛悄悄拉我到一旁:"情況不對,我先送你和孩子離開。"
就在我準備跟李維剛離開時,一輛警車呼嘯而至。幾個警察下車,控製了現場。帶頭的警官向我們出示了證件:"我們是縣刑偵大隊的,正在調查一起扶貧資金詐騙案。"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王總慌張地掏出手機想要逃跑,被警察一把按住。張副會長則麵如土色,嘴裏喃喃著:"我不知道,我隻是牽線搭橋..."
真相很快浮出水麵——所謂"希望養殖投資公司"是騙子團夥假扮,專門針對貧困農民設局;而張副會長與此案有牽連,為騙子提供了村裏貧困戶的信息。
更令人震驚的是,李維剛與這起詐騙案毫無關係,但他確實參與了騙局的前期調查,因為他一直在暗中關注我,希望揭露扶貧領域的黑幕,為我爭取更大權益。
"田玉米,對不起,我本意是想保護你。"李維剛誠懇地看著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從未騙過你。"
我回想起丈夫臨終前的囑托:"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心如刀絞。丈夫走後,我孤立無援,李維剛的出現既是希望,也是試探。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看到了他真實的關心,也重新審視自己對這個世界的防備。
危機解除後,生活並未回到正軌。羊群暫時安置在村合作社,我開始思考下一步。李維剛提出可以幫助我建立網絡銷售渠道,而村委會也提供了小額低息貸款。
半年後的春天,我的山羊養殖場重新開業。李維剛如約幫我在網上宣傳,沒想到視頻反響熱烈。一位城市的博主認出我,說曾在新聞裏看過我丈夫的事跡,深受感動,主動幫忙推廣。
生意漸漸有了起色。某天,李維剛帶來一個女孩,說是他遠房表妹,想在我這學養羊技術。
看著女孩靈動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李維剛的苦心。他不是憐憫我,而是欣賞我的堅強;他不是施舍,而是尋找一個值得幫助的人。命運給了我重擊,卻也讓我遇見了真正願意伸手的人。
五年後的秋天,我站在養羊基地的頂樓上,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羊群在夕陽下悠閑地吃草,五個孩子正在不遠處的學校上課。李維剛的"大山之眼"賬號上,我的創業故事已成為勵誌典範。
生活給了我重重一擊,但我沒有倒下。在絕望的深淵裏,我和李維剛,一個是賣羊的寡婦,一個是直播山村的博主,共同編織了一段不期而遇的生命軌跡。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在最黑暗的時刻,總有人為你點燃一盞燈,指引你走出迷霧。
有時候,真正的幫助不需要憐憫的眼神,不需要高高在上的姿態,隻是在你最需要時,恰到好處地伸出一雙手。
而這雙手的主人,可能是你從未預料到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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