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那五萬塊真的不見了？"我盯著丈夫的眼睛，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圍裙的邊角。客廳裏暖黃色的燈光在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光暈，空氣裏飄著糖醋排骨的香氣，和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丈夫老周的臉色難看得像吞了隻蒼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筷子從我指間滑落："廢話！上周三我明明看見賬戶裏還有八萬多，現在隻剩兩萬七了！"他抓起茶幾上的銀行短信，紙張在他骨節分明的指節間簌簌作響。
    我望向坐在沙發上的兒子周浩，他正低頭玩著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飛速滑動，仿佛完全沒有在意這邊的風暴。他穿著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校服領帶歪歪斜斜地掛在一旁。
    "浩浩，"老周的聲音陡然提高，"你是不是動過我的手機？"
    "沒有。"周浩頭也不抬，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我的手機沒電了，早上問你借手機回了個消息，馬上就還了。"他終於抬起頭，漆黑的瞳仁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爸，你最近是不是又炒股了？"
    老周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有根魚刺卡在喉嚨裏。我知道他在隱瞞什麽，就像我知道每月初那張不翼而飛的工資卡，總會在月中神奇地回到他口袋裏，帶著幾張新麵孔的購物小票。但此刻我更關心那憑空消失的五萬塊。
    "我們報警吧。"我試探著開口，手機就在玄關的掛鉤上，屏幕還亮著，顯示著上午十點十七分的最後通話記錄。
    "報你個頭！"老周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震得瓷盤裏的糖醋排骨都跳了起來，"家裏的錢少了誰不知道？報警就是把家醜外揚！"他的耳尖通紅，脖子上爆出青筋，像是下一秒就要衝上去掐住誰的脖子。
    周浩這時候卻笑了，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到玄關拿起了那部惹禍的手機。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解開了鎖——不是我以為的六位密碼，而是簡單的""。
    "爸，這種密碼也敢用？"周浩搖著頭，笑意更深，"難怪會被人輕鬆轉走錢。"他點開銀行的app，調出轉賬記錄——三筆轉賬，每筆一萬七，收款人是一個陌生賬號，最後的交易時間是昨夜兩點。
    老周的臉色瞬間慘白，他的手指著手機，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急，爸。"周浩抬起頭，陽光般的笑容裏帶著幾分狡黠，"我有辦法把錢找回來。"說完，他當著我們的麵，給那個賬號轉了五萬二——多出來的兩千是他這個月的零花錢。
    "你瘋了！"老周的聲音都變了調，"那是我們的血汗錢！"
    周浩卻已經把手機放回茶幾："放心，錢會回來的。"他重新躺回沙發，閉上眼睛，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老周不停地抽煙，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我默默地收拾著餐桌，盡量不去聽他們在客廳裏的爭吵。午夜時分，一聲輕笑打破了寂靜——是周浩。
    "爸，你手機響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幾分慵懶和幾分戲謔。
    老周一骨碌爬起來，從褲兜裏摸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瞬間僵住——是他的頂頭上司，李總。
    "周經理，關於那筆投資......"電話那頭傳來小心翼翼的聲音。
    老周的表情瞬息萬變，最後他猛地掛斷電話，轉身就要往外衝。
    "去哪？"周浩懶洋洋地問道。
    老周的拳頭捏得咯咯響："你給我等著！明天就讓你退學！"說完，他摔門而出。
    我驚愕地看著周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打開電腦，調出一個加密的文件夾。裏麵是一段錄音——正是李總的聲音："周經理，您兒子的女朋友已經把錢轉回去了，您看這......"
    我的頭痛得厲害，各種線索在腦海中交織，卻拚不出一幅完整的圖畫。
    第二天中午，我借口去買菜，悄悄跟蹤周浩到了中心廣場。他走進了一家咖啡廳，徑直走向靠窗的位置，那裏坐著一個女孩——是我的同事小林。
    我的心幾乎停跳。二十五歲的小林，和周浩一樣大，一個月前剛剛跳槽到我們公司，負責財務工作。她總是化著精致的妝容，穿著考究的職業套裝，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周浩把一張銀行卡推到小林麵前，小林搖了搖頭，又推了回去。然後他們壓低聲音交談著什麽，我的位置聽不見具體內容，隻能看到小林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更讓我震驚的是，周浩的眼神——那個曾經隻對遊戲和籃球感興趣的男孩，此刻望向小林的眼神裏，全是小心翼翼的討好和......愛慕。
    等我回到家，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準備做飯時，老周也回來了，門砰地一聲關上，震得鍋鏟都掉了。
    "爸，你跟李總又吵什麽了？"周浩頭也不抬地問，繼續擺弄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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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周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掏出煙盒，抖出一支煙點上，煙霧繚繞中他的臉看不清楚："別以為你耍點小聰明就能逃過這一劫！明天老老實實給我回學校，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小林不三不四？"周浩猛地抬頭，聲音裏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尖銳，"她幫我們家解決了大麻煩，你卻這樣說她？"
    老周愣住了，煙灰掉在褲子上也沒察覺："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個小兔崽子懂什麽！"
    我正想開口，門鈴響了。透過貓眼，我看到小林站在門外，手裏拿著一疊文件。
    "請進。"我打開門，盡量保持平靜。
    小林進來後在沙發上坐下，把文件推到茶幾上："周先生，周太太，我有件事想和你們談談。"她的目光落在周浩身上，帶著複雜的情緒。
    "小林，你怎麽......"我話沒說完，小林打斷了我："周浩是我男朋友。"她說得平靜，卻在老周臉上激起千層浪。
    "你胡說什麽！"老周拍案而起，"你們倆才多大？懂什麽叫談戀愛？"
    小林沒有退縮，反而直視老周："周先生，我不反對你幹涉我和浩浩的感情，但請先看看這些。"她點開手機，調出一份財務報表，"這是我們公司的財務狀況。李總挪用公款炒期貨，上個月虧了二百多萬。"
    老周的手僵在半空，他的表情從憤怒轉為震驚，最後變成了恐懼。
    "李總想讓我爸背這口黑鍋，"周浩補充道，聲音出奇的冷靜，"他威脅說如果不配合，就舉報我爸收受賄賂——那其實是王總給的年終獎。"
    我如墜冰窟。怪不得老周最近總是心神不寧，怪不得他突然對周浩的女朋友充滿敵意，原來......原來是這樣。
    "怎麽可能？"老周的嘴唇發抖，"我根本不認識什麽李總......"
    "但你認識王總對吧？"小林毫不留情，"王總的公司是我們公司最大的客戶，去年聖誕節，王總為了感謝你批了提前結算，給了你五萬塊的購物卡，你讓浩浩的女朋友轉走了。"
    "什麽？"我失聲叫道，"浩浩的女朋友？你什麽時候......"
    "媽，"周浩苦笑，"就是小林。她是我高中同學，當時我們班捐錢給貧困山區，她負責統計，我當時就記住了她的名字。"
    原來如此，那奇怪的轉賬，那"吃掉25,000元"的坦白，那完美的密碼——所有碎片終於拚成了完整的畫麵。
    "你們......"老周頹然坐下，手中的香煙掉落，燙焦了沙發墊，卻渾然不覺。
    小林繼續說道："李總發現後，威脅我爸配合他構陷你，否則就揭發我們家偷稅漏稅。我爸不敢反抗，但我不能眼看著浩浩家因為我爸的過錯受牽連。所以我接近浩浩，找到機會轉走了錢。"
    "可這錢是準備給你爸......"我脫口而出，卻見小林搖搖頭。
    "不是給我爸的，是給我的。我爸早就計劃好了，一旦事情敗露，就用這筆錢讓我出國避難。"她的眼裏滿是苦澀，"我爸為了自己的前途，什麽都可以犧牲，包括我。所以我才轉走錢，然後向反貪局匿名舉報。"
    老周呆若木雞，他的世界觀在這一刻完全崩塌。
    "可是，"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浩浩的手機密碼那麽簡單，你怎麽......"
    "第一次去你家，我就看到你老公在輸入密碼，他邊按鍵盤邊罵兒子不好好學習，成績差得還不如這個密碼。"小林輕聲解釋，眼裏閃爍著淚光，"我隻是利用了這個信息。"
    老周痛苦地抱住頭，仿佛要把所有罪惡與羞愧都藏起來。小林站起身，拿出一張照片——是她和她父親的合影，旁邊站著兩個年輕人，一個顯然是周浩，另一個則是個漂亮女孩，眼神中滿是嘲諷與不屑。
    "這是我的親妹妹，上個月自殺了，因為受不了我爸的高壓教育。"小林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我不想浩浩變成第二個她。所以我要確保浩浩能有一個健康、正常的人生，而不是被他爸那些扭曲的價值觀毀了。"
    我看著這個女孩，她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堅強得多。曾經以為她隻是同事，現在才發現她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故事。
    "我明天就要去反貪局做證人了，"小林最後說，"這一切都會結束。浩浩，希望你能理解，有些路我們不得不走，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公平一點。"
    她走了，留下我們一家三口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周浩默默地撿起小林留下的文件，一張一張整理好。
    "對不起，爸媽。"他突然開口，聲音前所未有的成熟，"我從沒想過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但當時......我沒有別的選擇了。"
    老周抬起頭，眼裏滿是複雜："對不起......兒子，爸爸總是害怕失去一切，害怕......"
    我輕輕握住丈夫的手，又拍拍兒子的後背。這個家，需要時間去修複，需要時間去理解彼此的選擇，也需要時間去原諒那些出於愛與恐懼而犯下的錯誤。
    一周後，李總被雙規，王總自首，小林的父親因教唆罪被起訴。小林最終沒有出國，而是考取了會計師資格證，成了我們公司的財務總監——當然，是在周浩父親的職位被降級之後。
    我們家恢複了平靜，隻是多了許多需要慢慢愈合的傷痕。但至少，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有時，我看著在廚房幫周浩洗菜的兒子，和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丈夫，會想起那個多事之秋。如果沒有那五萬塊錢的丟失，沒有小林的出現，我們的生活會是什麽樣？
    但生活沒有如果，它總會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把隱藏的真相撕開一角，逼著我們直麵那些我們寧願永遠看不見的東西。而正是這些真相，讓我們學會成長，學會理解，學會珍惜。
    有時候，最痛苦的經曆反而是最好的禮物，雖然當時我們渾然不知，甚至怨恨那打破平靜的變故。
    窗外的陽光溫暖而明亮，我望著這一家三口的身影，心中湧起莫名的感激。生活，終將繼續，而我們，終將學會在生活的裂縫中，看見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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