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五十萬的孤獨:一個父親與女主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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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想過,一份普通的員工檔案會讓我卷入一場關於孤獨、欺騙與救贖的風暴。
那天下午,財務部的小李急匆匆地衝進我的辦公室,手裏捏著一遝打印紙。"田姐,你看這個,太奇怪了!"她壓低聲音,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
我接過那遝紙,是公司退休員工張建國的銀行流水記錄。作為人事部的一名普通管理人員,我本不該接觸這些,但小李知道我對這些"人間故事"有著病態的好奇。
"這個月他又給那個主播打了三萬!"小李指著一條記錄,"從去年到現在,總共打了五十二萬八千!"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五十二萬,這相當於我們公司中層管理人員五年的工資。而張建國,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去年從我們建築分公司退休的一名普通泥瓦工,55歲,寡言少語,手上布滿老繭。
"他哪來這麽多錢?"我皺眉問道。
小李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聽說是他兒子的撫恤金。去年工地事故,他兒子...沒了。"
辦公室的空調突然變得刺骨。我盯著流水單上那個重複出現的名字:"小鹿醬醬醬直播工作室"。一個女主播,吞噬了一個喪子父親的全部慰藉。
窗外,夏日的暴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雨點砸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拳頭在捶打。我做了個決定:"把他的聯係方式給我。"
"田姐,你要幹嘛?公司規定——"
"就當是退休員工關懷。"我打斷她,聲音比想象中更堅決。
張建國的電話接通得很慢,背景音裏有機器的轟鳴。"喂?"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張師傅,我是田穎,公司人事部的。公司想了解一下您退休後的生活情況。"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官方而友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我在江蘇打工。"他頓了頓,"公司還管這個?"
"新政策,對特殊情況的退休員工有跟蹤關懷。"我隨口編造著,心跳加速,"您方便見麵聊聊嗎?我在南京出差,離您應該不遠。"
又是一陣沉默,長得讓我以為他掛斷了。終於,他報出了一個建築工地的地址。
第二天,我站在南京郊區一處正在建設中的小區前。塔吊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緩慢轉動,工人們像螞蟻一樣在高樓上攀爬。保安聽說我找張建國,露出古怪的表情:"老張啊,他在後麵工棚。"
工棚比想象中還要簡陋,鐵皮搭建的臨時房屋,在夏日陽光下散發著熱氣。我敲了敲第三間的門,沒有回應。推開門,一股混雜著汗味、酒精和黴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十平米的空間裏,一張鐵架床,一個小桌子,牆上貼著幾張照片。我的目光立刻被其中一張吸引——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建築工地前,笑容燦爛。照片前擺著一小束已經幹枯的野花。
"你是公司的人?"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
轉身看到張建國,我幾乎認不出來。檔案照片上那個精神矍鑠的工人如今佝僂著背,眼睛深陷,臉上的皺紋像是被刀刻出來的。他手裏拎著安全帽,工作服上沾滿水泥漬。
"張師傅,我是田穎。"我伸出手,他卻隻是點點頭,繞過我進屋。
"坐吧。"他指了指床邊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坐在了床沿。床單雖然舊,但洗得很幹淨。
我說明了來意,詢問他的生活狀況。他回答得很簡短,眼睛始終盯著地麵。當我委婉地問及是否有經濟困難時,他的手指突然絞緊了工作服下擺。
"公司...是不是看到我的銀行記錄了?"他抬起頭,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為什麽這麽問?"
他苦笑一聲,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鐵盒,打開後裏麵是一疊轉賬憑證。"我知道這不正常。但我控製不了自己。"
"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我輕聲問。
張建國的手撫過牆上的照片。"我兒子,張磊,去年從你們公司的新項目工地上摔下來。才二十五歲。"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公司賠了五十八萬。"
我的喉嚨發緊。那個笑容燦爛的年輕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老伴受不了打擊,半年後就跟我離了。說我一看到兒子的東西就哭,家裏沒法待。"他機械地說著,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出來打工,睡不著覺,就刷手機。然後看到了小鹿。"
"小鹿?"
"一個主播,唱歌的。"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柔軟,"她笑起來...特別像磊子小時候。特別是右邊那個酒窩。"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包帶。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中形成。
"一開始隻是幾塊錢的小禮物,後來她說要衝榜,要我幫忙..."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她說會永遠記得我,說我是她最特別的大叔。"
"您給她打了多少錢?"我小心翼翼地問。
"五十二萬八。"他報出一個精確的數字,"上個月我發現她把我拉黑了。賬號注銷,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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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陷入死寂。遠處工地上的敲打聲顯得格外刺耳。我看著這個失去一切的男人,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
"張師傅,您知道這些錢可以要回來嗎?法律上——"
"不要了。"他打斷我,聲音突然變得堅定,"那幾個月,她每天晚上都陪我聊天,聽我說磊子的事。值了。"
我震驚地看著他。這根本不是理性思考後的結論,而是一個孤獨靈魂的自我安慰。
"您妻子知道嗎?"
"知道後打了我一巴掌就走了。"他摸了摸左臉,仿佛那一巴掌的疼痛還在,"她說我瘋了,把兒子的命錢給了一個騙子。"
我無法反駁。從任何角度看,這都是瘋狂的行為。但看著張建國撫摸兒子照片的樣子,我又隱約理解了那種絕望中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心情。
"我能看看她的直播嗎?"我突然問。
張建國猶豫了一下,從枕頭下摸出一部舊手機。屏幕裂了一道縫。他點開一個app,搜索記錄裏全是"小鹿醬醬醬"。
"都沒了。"他喃喃道,"全都沒了。"
我接過手機,職業本能讓我開始思考如何幫助他。也許通過公司法律顧問?或者報警?但首先,我需要更多信息。
"張師傅,您還記得她的真實姓名嗎?任何聯係方式?"
他搖頭,從抽屜裏取出一張明信片。"隻寄過這個給我。"
明信片上是手寫的"謝謝張叔叔的支持",落款"小鹿",沒有地址。郵戳顯示是從上海寄出的。
我悄悄用手機拍下了明信片。告別時,張建國突然問:"公司...會開除我嗎?"
"您已經退休了,張師傅。"我輕聲說,"而且...這不是公司的錯。"
"是我的錯。"他看著兒子的照片,"我把磊子忘了。"
回酒店的路上,雨水再次傾盆而下。我坐在出租車裏,看著窗外模糊的景色,想起張建國空洞的眼神。五十二萬八千元,買來幾個月的虛假慰藉,然後被無情拋棄。這比任何詐騙都殘忍,因為它利用的不是貪婪,而是人類最根本的情感需求。
當晚,我在酒店房間裏下載了那個直播app,注冊了一個新賬號。通過張建國手機上的片段信息,我花了三個小時搜索,終於在一個小眾平台上找到了疑似"小鹿"的新賬號——"鹿小姐的甜蜜時光"。
屏幕上的女孩二十出頭,化著精致的妝容,正對著鏡頭賣萌:"謝謝王哥的火箭!王哥最帥了!"她的聲音甜得發膩,右臉頰確實有一個酒窩。
我盯著那個笑容,突然理解了張建國的感受。在特定角度下,她確實有點像他兒子照片上的那種青春洋溢。
我充了一百元,送了一個小禮物。她立刻注意到了我的id:"歡迎新朋友"田野"!田野哥哥第一次來嗎?"
田野是我隨手打的id,沒想到被她叫得這麽親熱。我沒有回應,隻是觀察著她的表演。兩小時後,她開始私信我:"田野哥哥怎麽不說話呀?小鹿想認識你呢~"
我回複:"聽說你以前叫小鹿醬醬醬?"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複。五分鍾後,我被踢出了直播間,賬號被封禁。
這反應太激烈了,明顯有問題。我換了vpn,重新注冊賬號,卻發現她的直播間已經關閉,顯示"主播休息中"。
淩晨兩點,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張建國佝僂的背影和他兒子燦爛的笑容在我腦海中交替出現。五十二萬八千元,一個普通工人可能一輩子都攢不下的錢,就這樣消失在虛擬世界中。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來到工地。張建國剛下夜班,眼睛布滿血絲。
"我找到她了。"我直接說,"她換了名字,但就是同一個人。"
張建國的表情凝固了。有那麽一瞬間,我看到希望在他眼中閃過,隨即又熄滅。"算了,田...田小姐。錢要不回來的。"
"不試試怎麽知道?"我拿出手機,"我有朋友在媒體工作,也許——"
"不要!"他突然激動起來,"別曝光她!"
我愣住了。"為什麽?她在騙人啊!"
張建國的手顫抖著,從錢包裏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那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嬰兒,旁邊站著年輕的張建國。
"這是...?"
"磊子滿月。"他的聲音哽咽,"他媽媽走後,我收拾東西找到的。小鹿...長得像他媽媽年輕時。"
我震驚地看著照片,又想起直播裏那個女孩的樣子。確實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個酒窩。
"我知道她在騙我。"張建國輕聲說,"但每天晚上,她讓我覺得磊子和他媽媽還在。那幾個月...是我這兩年來睡得最好的時候。"
雨又開始下了,輕輕敲打著工棚的鐵皮屋頂。我站在那裏,手裏捏著那張老照片,突然明白了這件事的複雜性。這不隻是一個詐騙案,而是一個破碎靈魂的自救嚐試,盡管方式是如此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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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師傅,您還愛您的前妻嗎?"我輕聲問。
他看向牆上兒子的照片,淚水無聲滑落:"每天都想給她打電話,但沒臉打。我把兒子的錢...都糟蹋了。"
我做了個衝動的決定:"把她的號碼給我。"
張建國遞給我的照片邊緣已經磨得發白,顯然被反複摩挲過無數次。照片上年輕女子懷中的嬰兒被包裹在淡藍色繈褓裏,繈褓一角繡著一隻小巧的鹿形圖案,針腳細密精致。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撫過那個圖案。"這個刺繡..."
"他媽媽繡的。"張建國聲音沙啞,"她手巧,磊子出生前就繡好了。"
我盯著那隻小鹿,心跳突然加速。"您前妻...姓什麽?"
"林,林素芬。"他疑惑地看著我,"怎麽了?"
"沒什麽。"我強作鎮定,把照片還給他,但那個鹿形圖案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小鹿主播,林素芬,鹿形刺繡...這太過巧合了。
工棚外,雨勢漸小,陽光透過雲層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駁光影。我起身告辭,說會再來看他。張建國點點頭,目光又回到牆上的照片。
走出工地,我立刻撥通了小李的電話。"幫我查一下,張建國的兒子是獨生子嗎?"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敲擊聲。"檔案上就一個兒子,張磊...等等,有個備注,"前妻曾孕有一女,流產"。"
我的手指緊緊攥住手機。"什麽時候的備注?"
"二十多年前了,字跡都模糊了。"
掛斷電話,我站在路邊,任憑細雨打濕我的頭發。如果那個女孩沒有流產呢?如果林素芬帶著女兒離開了呢?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腦中形成:小鹿主播會不會是張建國失散多年的女兒?
回到上海後,我開始了自己的調查。通過媒體朋友,我找到了"鹿小姐的甜蜜時光"背後的經紀公司。對方警惕性很高,但我謊稱是廣告代理商,終於套出一些信息:主播真名叫林小鹿,22歲,從小跟母親生活,母親是蘇州一家紡織廠的工人。
"她母親叫什麽?"我假裝隨意地問道。
"好像是...林素芬?對,單親家庭。"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蘇州,紡織廠,林素芬...這太吻合了。我借口需要寄樣品,要到了林小鹿的收件地址——蘇州市吳中區的一個小區。
當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回想起十五歲那年,父親沉迷網絡賭博,把家裏積蓄輸光後離家出走的夜晚。母親坐在客廳地板上無聲哭泣的樣子,至今仍是我最深的噩夢。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對張建國的故事如此執著——在我心底,那個被虛擬世界奪走親人的小男孩從未長大。
周末,我驅車前往蘇州。林素芬住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裏,三樓,陽台晾著幾件工作服。我在樓下咖啡廳坐了一上午,終於看到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拎著菜籃回來。她走路時微微駝背,但側臉輪廓與直播裏的林小鹿有七分相似。
我沒有貿然上前,而是跟著她去了附近的菜市場。林素芬挑菜很仔細,討價還價時語氣溫和但堅定。在一家花店前,她停下腳步,買了一小束野菊花。
"每天都買嗎?"我假裝顧客,隨口問道。
老板娘笑著搖頭:"每周六,雷打不動。說是家裏要換新鮮花。"
我的心猛地一顫。張建國工棚裏那束幹枯的野花...這不會是巧合。
回到上海,我再次拜訪了張建國。這次我帶了一束新鮮的野菊花。
"您前妻喜歡這種花吧?"我故作輕鬆地把花插在牆上的照片旁。
張建國愣住了,手指輕輕觸碰花瓣。"你怎麽知道?"
"猜的。"我觀察著他的反應,"您每周都會換一束,對嗎?"
他的眼眶突然紅了。"年輕時候...我追她時,每天送一束野菊花。結婚後約定每周換一次,說這樣家裏總有新鮮氣。"他苦笑,"離婚後,這習慣改不掉了。"
我坐在他身邊,輕聲問:"您知道她為什麽帶著女兒離開嗎?"
"女兒?"張建國猛地抬頭,"磊子沒有姐姐,素芬懷的那個女孩...七個月時沒了。"
"您確定嗎?"
"當時我在外地工地,接到電話趕回去時,素芬已經..."他的聲音哽咽,"她說是女兒,生下來就沒氣了...後來她一直走不出來,直到懷上磊子才好些。"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他我的發現。"張師傅,我找到小鹿主播了。她真名叫林小鹿,母親叫林素芬,在蘇州紡織廠工作。"
張建國的表情凝固了。他緩緩站起身,又緩緩坐下,像一台生鏽的機器。"不可能...素芬說孩子死了..."
"也許她有苦衷。"我輕聲說,"林小鹿今年22歲,時間對得上。"
張建國突然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讓我疼痛。"帶我去見她!"
"不行,太冒失了。"我搖頭,"我需要先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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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女兒?"他的聲音顫抖著,"我打賞了五十多萬給自己的女兒?然後她把我拉黑了?"
這個諷刺太過殘忍,我們都沉默了。窗外,暮色四合,工地的探照燈亮起來,在工棚鐵皮上投下搖曳的光影。
我決定先聯係林素芬。通過小區物業,我以社區工作人員名義約她麵談。我們在小區花園見麵,她比想象中警惕。
"林阿姨,我認識張建國。"我決定開門見山。
她的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野菊花掉在地上。"他...他還好嗎?"
"不太好。"我撿起花遞還給她,"他把兒子的撫恤金都打賞給了一個女主播,叫林小鹿。"
林素芬的手開始發抖。"小鹿...她找到她爸爸了?"
"您是說...張建國確實是林小鹿的父親?"
她沉默了很久,終於點頭。"那年女兒早產,醫生說活不成...我娘家表姐在醫院工作,說可以悄悄送去福利院。我當時恨建國隻顧工作不管家,就...就騙他說孩子死了。"
"後來呢?"
"三年後表姐告訴我,孩子被一對教師夫婦收養了。我想去認,但沒臉見建國,就..."她抹了抹眼淚,"等小鹿十八歲,養父母才告訴她身世。她開始找生父,去年通過直播認出了打賞的"張叔叔"就是建築工地事故新聞裏的張磊父親..."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所以...她是故意接近張建國的?"
"她想知道為什麽父親不要她。"林素芬痛苦地閉上眼睛,"但看到他把所有錢都打賞給她,她崩潰了...她說這比拋棄更殘忍,是用錢買良心安寧。"
"所以她拉黑了他?"
林素芬點頭:"她說要讓他嚐嚐被至親拋棄的滋味...那傻孩子,她不知道她爸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啊!"
夕陽西下,花園裏的孩子被家長喚回家吃飯。我坐在長椅上,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這個家庭的故事比我想象的更複雜、更悲傷。
"林阿姨,"我輕聲說,"您願意見見張建國嗎?"
她看著手中的野菊花,淚水滴落在花瓣上。"每周買花,是想提醒自己欠他的解釋...二十二年了,該說清楚了。"
回上海的路上,我接到了小李的電話。"田姐,查到了!張建國的檔案裏有個被塗改的地方,我找技術部恢複了——前妻林素芬曾生下一女,取名張小鹿,後報稱死亡..."
我握緊方向盤,感到命運無情的嘲弄。一個被謊言拆散的家庭,二十二年後以最殘酷的方式重逢——女兒報複性地接受父親的打賞,然後將他拉黑;父親不知道那是自己的骨肉,把喪子的撫恤金全部奉上。
我撥通了張建國的電話,告訴他我見到了林素芬,但沒有提林小鹿的事。"她想見你,明天下午,蘇州金雞湖畔。"
"為什麽是那裏?"他聲音沙啞。
"她說...那是你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最後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好"。
掛斷電話,我望著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突然想起了父親。那個雨夜離家後再沒回來的男人,是否也曾像張建國一樣,被困在某個無人知曉的孤獨牢籠裏?也許我對這個案子的執著,正是想彌補十五歲那年沒能為父親做些什麽的遺憾。
明天,張建國和林素芬將在二十二年後重逢。而我,需要找到林小鹿,告訴她一個被隱瞞了二十多年的真相。
去見林小鹿前,我從儲物箱裏翻出了那個塵封多年的木盒。盒蓋上的灰塵被我的手指抹開,露出父親刻的一行小字:"給我最愛的穎兒"。
十五年來我第一次打開它。裏麵是一個未完成的木雕,隻粗略地刻出了一個小女孩的輪廓,但能看出是我小時候的樣子。木雕底部刻著日期——正是父親離家出走的那天。
我的手指撫過那些粗糙的刻痕,突然理解了父親那一刻的掙紮。他一定是想完成這個禮物再走的,但賭債追得太緊,或是羞恥感太重,最終隻能留下這個半成品。就像張建國,用打賞的方式試圖彌補對女兒的虧欠,卻讓一切變得更糟。
我把木雕放進包裏,開車前往林小鹿的經紀公司。這次,我不打算偽裝。
林小鹿比直播裏看起來更瘦小,穿著oversize的衛衣,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高中生。經紀人說她最近狀態不好,暫停了直播。
"你是那個調查我的人。"她坐在練習室的角落,聲音冰冷,"我查過你的ip。"
我直接拿出張建國和林素芬的合照,指著繈褓上的鹿形刺繡。"這是你外婆繡的,對嗎?"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複防備。"所以呢?"
"你知道張建國是你親生父親,卻故意接受他的打賞然後拉黑他。"我直視她的眼睛,"為什麽?"
練習室的音響突然自動播放起一首老民謠,前奏響起時,林小鹿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那是張建國年輕時最愛唱的《野菊花》,我曾在他的工棚裏見過泛黃的歌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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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我媽總哼這個,說是她年輕時最喜歡的。"
"是你生父教她唱的。"我輕聲說,"你拉黑他後,他每晚都對著你直播的錄屏唱這首歌。"
林小鹿的眼淚終於落下。她蜷縮在角落,像個迷路的孩子。"他打賞時說的那些話..."小鹿,你笑起來像我女兒"、"如果我能重新做個好爸爸"...我以為他在戲弄我..."
"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坐到她身邊,"你母親騙他說你出生時就死了。"
她的哭聲戛然而止,抬頭看我時眼裏滿是震驚。"什麽?"
"二十二年前,你早產,你母親一氣之下..."我把林素芬的講述複述給她聽,包括她被教師家庭收養的部分。
林小鹿的臉色越來越白。"養父母確實說是從福利院..."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現在在哪?"
"蘇州金雞湖,今天下午和你母親見麵。"我看了看表,"還有兩小時。"
她跳起來,抓起外套就往外衝,又突然停下。"我...我該去嗎?"
我拿出那個未完成的木雕遞給她。"我父親沉迷網絡賭博,離家前給我刻了這個。十五年了,我一直在恨他,直到遇見你父親。"我的聲音有些發抖,"有些人犯錯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害怕麵對自己的失敗。"
林小鹿接過木雕,手指輕輕撫過粗糙的刻痕。"我直播間一直用那首民謠...冥冥中好像記得什麽似的。"她擦幹眼淚,"帶我去見他,求你了。"
金雞湖畔的咖啡廳,張建國坐在靠窗位置,麵前放著一束野菊花和兒子張磊的照片。他穿著唯一一件還算體麵的藏青色夾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但手指不停地在桌麵上敲打,暴露了內心的不安。
我和林小鹿躲在街對麵的車裏。她緊張地咬著指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個素未謀麵的父親。
"再等等,"我按住她顫抖的手,"你母親還沒到。"
十分鍾後,林素芬出現了。她穿著淡紫色連衣裙,頭發挽起,像是精心打扮過。透過望遠鏡,我看到張建國猛地站起來,又局促地坐下,差點打翻水杯。
"他們...會說什麽?"林小鹿小聲問。
"不知道。"我遞給她另一副望遠鏡,"但你看那束花。"
張建國正小心翼翼地把野菊花推向林素芬,同時指著照片說著什麽。林素芬突然掩麵哭泣,肩膀劇烈抖動。張建國手足無措地遞紙巾,猶豫再三,終於伸手輕拍她的背。
"就是現在。"我推了推林小鹿,"去吧。"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我看著她穿過馬路,推開咖啡廳的門,心跳快得像要衝出胸膛。
我沒有跟進去。有些時刻,應該隻屬於失散多年的家人。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林小鹿走向那張桌子。張建國先注意到她,表情從震驚到困惑再到難以置信的狂喜。林素芬轉身看到女兒,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又跌坐回去。
張建國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林小鹿的臉又不敢。林小鹿說了什麽,然後從手機裏調出一段視頻——是她直播時的片段,背景音樂正是那首《野菊花》。
我看到張建國捂住嘴,肩膀劇烈抖動。他笨拙地翻找錢包,拿出那張全家福,指著繈褓上的鹿形刺繡急切地解釋著什麽。林小鹿接過照片,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最後,三個人抱在一起,林素芬在中間,一手拉著丈夫,一手拉著女兒,像是要把二十二年的分離都補回來。
我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張建國的消息:"田小姐,你在哪?我們全家想謝謝你。"
我回複:"替我喝杯咖啡就好。我還有事要辦。"
發動車子前,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溫暖的畫麵。後視鏡裏,我的眼睛紅得厲害。
回家路上,我繞道去了母親家。她正在院子裏修剪玫瑰,看到我時驚訝地放下剪刀。
"媽,"我掏出那個未完成的木雕,"爸走之前...是想給我做生日禮物的。"
母親的眼神軟下來,手指輕輕撫過木雕。"他一直不擅長表達...網絡賭博是他最大的錯誤,但不是全部的他。"
我抱住母親,聞到她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我想找到他。"
"去吧。"母親拍拍我的背,"記得帶他回家吃飯。"
一周後,我再次來到張建國的工棚。這次,工棚門口多了兩盆野菊花,牆上兒子的照片旁新增了林小鹿的直播截圖。
"田小姐!"張建國熱情地迎出來,整個人精神煥發,"小鹿今天去辦手續了,要改回"張小鹿"。"
林素芬從裏麵端出茶水,笑容比上次見麵時年輕了十歲。"建國準備搬去蘇州,在那邊找個工作。"
"那五十萬..."我猶豫地問。
"小鹿堅持要還,"張建國搓著手,"我說就當是遲到的嫁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最後折中,她留了十萬創業,剩下的存起來當家庭基金。"
林素芬遞給我一個信封。"小鹿讓我轉交給你。"
裏麵是一張手繪卡片,畫著三隻小鹿——兩大一小,站在野菊花叢中。背麵寫著:"謝謝你讓我們全家團圓。ps:我找到了爸爸,你也該去找你的了。"
我小心地收好卡片,從包裏拿出一個地址。"這是我查到的,可能是我父親最後出現的地方。我想請假去找他..."
張建國二話不說拿起外套。"走,我陪你去。找人這事我有經驗。"
林素芬也拿起包。"我去準備些吃的帶著。"
我看著這對重獲新生的夫妻,突然明白了什麽是救贖。它不會抹去過去的錯誤,但能給未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就像那束每周更換的野菊花,枯萎了又新生,年複一年,永遠帶著希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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