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息怒，」一直沉默的傳功長老歎了口氣，他的聲音相對沉穩，卻也掩不住那份蕭索，「現在說這些狠話還有什麽用？血煞宗的化神老魔已被掌門親手鎮殺，代價，我們已經付了。當務之急，是想想……林默這孩子，該如何安置。唉，真是天妒英才，天妒我天衍宗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殿內針落可聞。
    一個廢了的林默，對宗門而言，已經失去了最大的價值。甚至，為了維持他的生命，還需要不斷消耗珍貴的資源。這個現實很殘酷，卻是修仙界萬古不變的鐵律。
    首座之上，掌門真陽真人的心在滴血。
    他親手催動鎮派至寶，轟殺了一名成名已久的化神大能，消息傳出，足以震懾宵小，為天衍宗換來百年安寧。可這份威風八麵的戰績背後，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一個被他寄予厚望、舍身救友的弟子林逸，身死道消。
    一個天賦絕倫、宗門未來的頂梁柱林默，淪為廢人。
    慘勝，與慘敗何異？
    天衍宗，元氣大傷。真陽真人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從神魂深處湧出，讓他挺直的脊梁都微微有些佝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傳功長老再次開口，聲音裏多了一絲急切與憂慮：「掌門，還有一件事。方才，有弟子前來急報。雲夢師妹……她帶著林逸的屍身回到雲夢峰之後，便立刻開啟了護山大陣，封鎖了整座洞府，至今沒有任何動靜。」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派去峰外監視的弟子回報，就在半柱香前，雲夢峰上空，突然有極其強大且詭異的能量波動爆發，一道慘綠色的光柱衝天而起，其中夾雜著肉眼可見的、屬於雲夢師妹的生命精元，如同被無形巨口吞噬的螢火，不斷流逝消散！」
    「什麽？」掌門真陽真人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臉色瞬間大變，「生命精元流逝？難道她……」
    一個無比可怕的念頭湧上所有人的心頭。
    「她不會是在用‘燃魂續命’之類的上古禁術，想救活林逸吧？」戒律長老失聲驚呼，「糊塗！簡直是糊塗透頂！人死燈滅，神魂俱散，這是天道鐵則，怎麽可能救得回來？她這是在逆天而行，拿自己的性命和道行開玩笑！」
    「掌門，我們必須立刻去阻止她！」另一位長老急切地說道，「雲夢師妹是我宗頂尖戰力之一，未來成就不可限量，絕不能讓她因為一個……死人，自毀前程啊！」
    「怎麽阻止？」丹藥長老發出一聲淒涼的苦笑，「強行破開她的護山大陣嗎？你們沒看到她抱著林逸離開時的眼神嗎？那不是悲傷，也不是絕望，而是一種燃盡一切的瘋狂和決絕。那種眼神，是要將天地都拉來為林逸陪葬的眼神！現在誰去攔她，她就敢跟誰拚命。我們剛剛失去一個林默，難道還要再親手逼瘋一個雲夢仙子嗎？」
    大殿之內，剛剛平息的喧囂再次響起，爭吵聲、歎息聲、勸阻聲混作一團，卻又很快在無解的難題麵前，再次陷入死寂的循環。
    真陽真人疲憊地揉著發痛的眉心，一邊是道基盡毀的天才，一邊是為愛癡狂的瘋魔，兩件足以動搖宗門根基的大事同時壓下，讓他這位一宗之主，隻覺得焦頭爛額，心亂如麻。
    真陽真人疲憊地抬起手，掌心向下微微一壓，大殿內嘈雜的爭論聲瞬間平息。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所有長老都閉上了嘴，將目光匯聚於他。
    「林默……」真陽真人聲音沙啞，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以宗門至寶‘萬載玄冰玉’護住他的肉身，再以‘七星續魂燈’溫養其神魂。隻要神魂不滅，肉身不腐，或許……」他頓了頓，後麵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或許將來會有轉機？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不過是聊以自慰的謊言。那孩子傷得太重了，神魂幾乎被魔氣徹底侵蝕，能保住一絲殘魂已是萬幸。
    「至於雲夢……」他提起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極為複雜的情緒，有痛惜，有無奈，更有深深的憂慮，「讓她去吧。」
    「掌門，萬萬不可！」戒律長老一步踏出，蒼老的臉上滿是急切，「雲夢仙子此刻心神大亂，又抱著林逸的……仙身，若是任由她去，萬一想不開，或是被心魔趁虛而入，那我天衍宗將損失一位天驕啊！」
    「由她去。」真陽真人加重了語氣，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劍，掃過戒律長老，「她心結已生，如同一根毒刺紮進了她的道心。此刻強行阻攔，隻會讓這根刺紮得更深，逼得更緊，反而會讓她道心崩潰，徹底墮入萬劫不複的心魔深淵！林逸是為她而死，這個結，是死結，除了她自己，誰也解不開！」
    他緩緩站起身，原本因悲傷而微駝的背脊重新挺得筆直，屬於一宗之主的威儀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目光如電，掃過殿中神色各異的眾人，沉聲下令：
    「傳我命令，從今天起，雲夢峰列為禁地，開啟護山大陣，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擾！另外，對外宣稱，我宗弟子林逸、林默，在與血煞宗妖人死戰中，為守護同門，力戰而亡，不幸……遇難！宗門，將為他們舉辦最高規格的葬禮，昭告天下！」
    「什麽？！」此言一出，滿殿嘩然，眾長老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解。
    「掌門，這……這豈不是咒他們……」
    「這是為了保護他們，也是為了保護宗門！」真陽真人一字一頓，聲音如洪鍾大呂，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血煞宗那老怪物雖死，但其宗門勢力仍在，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將林逸林默‘寫死’，讓他們從明處轉入暗處，反而能為他們，也為我們，避開無數的麻煩和追殺！」
    「至於雲夢仙子……」他補充道，「就對外宣稱，她因痛失愛徒，心境受創，需閉死關，非到宗門存亡之刻，絕不出關。」
    安排完一切，他轉過身，不再看殿內眾人，目光投向窗外，遙遙望著那座被雲霧終年籠罩、此刻更顯清冷孤寂的山峰，長長地歎了口氣。
    「希望……她能自己走出來吧。」
    ……
    無盡的黑暗。
    冰冷，死寂，仿佛宇宙誕生之前的絕對虛無。
    林逸感覺自己被拋入了一個沒有時間流逝，沒有空間邊界，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旋渦之中。一切概念在這裏都失去了意義。
    我是誰？
    我在哪？
    我……死了嗎？
    他的意識，像一麵被巨力砸得粉碎的水晶鏡子，化作了億萬片閃著微光的碎片，漫無目的地漂浮在這片永恒的黑暗裏。
    他本能地想要將這些碎片重新拚湊起來，尋回自我。但每當他試圖集中精神，一股仿佛要將靈魂本源都撕開的劇痛便會轟然降臨，讓那些好不容易靠近的碎片再次潰散，飄向更遠的黑暗深處。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想不起來自己來自何方，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會在這裏。
    記憶，成為了最奢侈的東西。
    隻有一些零星的、殘破的畫麵，如同壞掉的留影石，在他意識的殘片上斷斷續續地閃爍著。
    一張清冷絕美、宛如冰雪雕琢的臉龐……
    一聲夾雜著羞憤與怒意的嬌叱「無恥之徒」……
    一陣貫穿胸膛的劇痛，整個身體仿佛都被灼熱的岩漿燒穿……
    最後，是定格的一幕——那張清冷的臉上，掛著兩行晶瑩而滾燙的淚珠，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
    是誰？
    她究竟是誰？
    她……為什麽為我哭？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痛，從意識最深處湧出，那痛楚，甚至超過了靈魂被撕裂的痛苦。他發了瘋似的想伸出手，想去為她擦掉那滾燙的淚水，可是他沒有手，沒有身體，他什麽都沒有。
    他隻是一片即將被黑暗徹底同化的……意識殘片。
    絕望，如同潮水，將他最後一點掙紮的念頭也淹沒。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消散，被這無盡的虛無徹底同化之際，一道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電子音，如同劃破永夜的第一縷晨光，突兀地在他意識的最核心處響起。
    [警告！警告！]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完全消失，判定為生物學死亡。]
    [檢測到宿主神魂結構崩潰，完整度低於0.8……神魂正在逸散！]
    [神魂消散倒計時：10、9、8……7……]
    這是什麽聲音？
    宿主？神魂？
    林逸那即將熄滅的意識碎片，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震得微微一顫，如同風中殘燭，在永恒的黑暗裏，頑強地閃爍了一下，不肯就此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