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一身原本聖潔出塵的白衣，此刻已沾滿了塵土和幹涸的血跡，變得灰敗不堪。一頭青絲也散亂地披在肩上，再無半分平日裏那高冷孤傲的仙子模樣，反而像一個在絕望中失去了所有依靠的鄰家女孩，無助又可憐。
    「咳……咳咳……」
    林逸喉嚨裏擠出一陣幹澀而痛苦的聲響，牽動了傷勢，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哭聲，戛然而止。
    雲夢仙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住，然後豁然抬起頭。
    那雙哭得紅腫如桃子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茫然與不敢置信，隨即，在看清林逸已經睜開眼睛，正掙紮著望向她時，那份茫然瞬間被狂喜的巨浪所吞沒！
    「林逸！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雙手有些無措地想要扶他，卻又怕碰到他身上的傷口，隻能懸停在半空中，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喜悅，淚水卻再次決堤而出。
    「別……別碰我……」林逸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我……我沒事……林默呢？」
    聽到林默的名字，雲夢仙子臉上的喜悅凝固了一瞬，隨即眼中的淚水流得更凶了。她哽咽著，搖著頭：「他……他為了掩護我們……被千目君王打進了空間亂流……生死……不知……」
    林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過你放心！」雲夢仙子像是怕他太過激動，急忙補充道，「你最後那一擊，肯定也重創了那魔頭！它沒有追過來！我們……我們暫時安全了！你救了我們！」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聲音裏充滿了後怕與劫後餘生的慶幸，看著林逸的眼神，除了感激，更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
    「太好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她晶瑩的淚珠斷了線般滾落，順著白皙無瑕的臉頰滑下，滴落在林逸的衣襟上，帶著一絲滾燙的溫度。這一次，不再是恐懼與絕望的淚水，而是劫後餘生，最純粹的喜悅。
    「我……我還以為……」她聲音哽咽，肩膀微微顫抖，「我還以為你被那魔頭的煞氣侵蝕，再也醒不過來了……」
    看著她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林逸那顆因為穿越而來，始終覆著一層堅冰的心，竟莫名地被這滾燙的淚水融化了一角，變得柔軟起來。
    他想扯出一個往日裏那種自信滿滿、足以迷倒萬千少女的帥氣笑容來安慰她，然而身體的背叛感是如此強烈，渾身上下的經脈仿佛寸寸斷裂，連牽動一下麵部肌肉都成了奢望。最終，那個試圖擠出的笑容，扭曲成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死……不了……」他的喉嚨裏像是塞滿了砂礫，每一個字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我……命……硬……」
    「你別說話了！」雲夢仙子急忙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按住他想要起身的肩膀。她皓腕一翻，掌心憑空出現一個玲瓏剔透的玉瓶，從中倒出一顆通體碧綠、散發著柔和生命氣息的丹藥，小心翼翼地湊到他幹裂的嘴邊。
    「快，這是我們雲夢古族的療傷聖藥‘九轉回魂丹’，就算隻剩一口氣，也能吊住性命！你快服下！」
    那丹藥的香氣沁人心脾，林逸隻聞了一下，便覺得神魂一振。他沒有逞強，順從地張開嘴，任由那顆珍貴的丹藥滑入喉中。
    丹藥入口即化，仿佛一泓清冽的甘泉，瞬間化作一股磅礴而溫潤的生命暖流，浩浩蕩蕩地衝刷著他殘破的身軀。那股幾乎要將他意識撕碎的劇痛，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冰雪，迅速消融。四肢百骸的每一處傷口，每一條斷裂的經脈，都開始被這股溫和而強大的力量滋養、修複。就連神魂深處那針紮般的刺痛，也被一層柔光包裹，漸漸平息下來。
    澎湃的藥力讓他恢複了些許力氣，他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林默……呢？」
    這是他醒來後，腦中最先浮現，也是最關心的問題。
    然而，就是這個名字，像是一道無情的咒語，瞬間抽幹了雲夢仙子臉上所有的血色和喜悅。她的笑容僵在嘴角，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哀傷與痛苦，仿佛一瞬間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那剛剛止住的淚水，再一次決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洶湧，更加絕望。
    「林默師弟……他……」她嘴唇顫抖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為了……為了給我們創造機會……他……」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隻能用手死死捂住嘴，任由悲慟的嗚咽聲從指縫間溢出。
    但林逸，已經明白了。
    不需要更多的話語。
    「轟！」
    他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後被拖拽著墜入無盡的深淵。那股窒息般的沉重感，讓他剛剛緩和下來的身體，再次繃緊。
    那個古板的，認死理的，永遠像個小老頭一樣跟在自己身後，眉頭緊鎖地念叨著「師兄，你又違反門規了」的家夥……
    那個天賦絕倫，卻從不張揚，隻是默默練劍，劍光比月光還要清冷的家夥……
    那個在最後關頭，在那毀天滅地的魔威之下，沒有絲毫猶豫，用盡全身靈力將他們二人奮力推開，自己卻毅然轉身，用他那並不算寬闊的脊梁，迎向那片死亡陰影的……傻子。
    死了？
    為了救他這個平日裏總是捉弄他、視他為累贅的「不稱職」師兄？為了救雲夢仙子這個萍水相逢的「外人」？
    一股從未有過的，熾熱而狂暴的情緒洪流，在他的胸中瘋狂衝撞。
    有滔天的憤怒，有刺骨的悲傷，有無法言喻的愧疚，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卻真實存在的，被深深觸動後的感動。
    一直以來，他都將這個世界的人，當成是自己人生遊戲裏的npc。他們有喜怒哀樂，有愛恨情仇，但終究是數據，是背景，是他這個「玩家」通往結局路上的點綴。
    可現在，一個他眼中最古板、最無趣的npc，卻用自己的生命，為他這個自以為是的「玩家」，上演了一場最悲壯、最震撼的謝幕。
    那不是數據，是滾燙的鮮血，是鮮活的生命，是寧折不彎的道心！
    林逸沉默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黑暗中，林默最後的身影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裏。那決絕的轉身，那張年輕而剛毅的臉上，沒有絲毫對死亡的畏懼，隻有一種坦然，一種釋懷，一種……仿佛完成了畢生使命的平靜。
    原來，那不是古板，是堅守。
    原來，那不是認死理，是道義。
    「轟隆！」
    外界，一道驚雷劃破天際，大雨傾盆而下，仿佛在為逝去的英魂哭泣。
    許久，許久。
    林逸才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如同寒風刮過墳塋。
    「這個……白癡……」
    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
    山洞裏，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洞外，暴雨如注，衝刷著山石與血跡，雷聲在雲層深處滾滾咆哮，仿佛天地的悲鳴。洞內，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泥土的氣息，光線昏暗，隻有洞口透進來的些微天光，勾勒出兩個失魂落魄的輪廓。
    雲夢仙子的嗚咽聲，從壓抑的抽泣，漸漸變成了無法抑製的悲泣。那聲音在空寂的山洞裏回蕩，每一聲都像一把鈍刀，割在林逸的心上。
    他沒有勸，也沒有動。
    就那麽靜靜地坐著，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雲夢仙子的哭聲都已嘶啞，久到洞外的天色愈發陰沉，林逸才緩緩地，重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眸裏，曾經的戲謔與散漫早已被一場血與火的洗禮滌蕩得一幹二淨。悲傷如深潭，被他用鋼鐵般的意誌強行封凍在眼底最深處，而在那層冰麵之上，燃起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以及……足以焚盡八荒的狠厲。
    他看向仍在角落裏蜷縮著，肩膀不住聳動的雲夢仙子，喉結滾動了一下，幹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
    「別哭了。」
    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粗糙的岩石在摩擦，不帶絲毫溫度，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