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轉過頭，重新睜開的眼眸中，淚光已被一種超越她年齡的沉重和磐石般的堅定所取代：「是為了……當災害和絕望如同潮水般湧來時，你能有資格、有能力，像山一樣，堅不可摧地站在你想守護的人麵前，而不是在無能為力的哭喊中，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離你而去。」
    「林逸，你問我有沒有煩惱，」她迎著他震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最大的煩惱，就是害怕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強。不夠……快過死亡，不夠……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
    轟！
    林逸的心，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撞了一下，讓他整個人都為之一顫。
    他一直以為，雲夢仙子是九天之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冷靜、睿智，仿佛一切波瀾都無法驚動她的道心。直到此刻，他才窺見了那冰冷如霜的外表下，所背負的究竟是何等沉重而血腥的過往。
    他們看似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有著天差地別的經曆，但那份對力量的渴望，以及渴望背後那顆守護之心，在這一刻，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與契合。
    隻是，她從一開始就看清了本心，將傷痛化為守護的堅盾；而自己，卻被仇恨、嫉妒和不甘蒙蔽了太久，將力量當成了追逐虛榮的利刃。
    一股灼熱的羞愧感湧上心頭。
    「對不起。」林逸的聲音嘶啞幹澀，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要把心底最陰暗、最不堪的角落剖開給眼前這個人看。
    「為什麽說對不起？」雲夢仙子有些不解，她眼中的銳利和沉重漸漸褪去，恢複了清澈。
    「以前……我嫉妒過林默，也嫉妒過你。」林逸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嫉妒你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嫉妒你們顯赫的出身，我覺得老天爺瞎了眼，對我太不公平。為了追上你們，為了證明自己不比你們差，我用盡了各種手段，甚至……有些手段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光彩。我總想著，等我超越了你們，將你們狠狠踩在腳下，就能證明我才是對的。可現在我才發現……我一直在追逐的，不過是你們的影子，卻從未看清過自己腳下的路，也從未問過自己，究竟為何而修行。」
    這番坦誠到近乎殘忍的自我剖析，讓山洞前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雲夢仙子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男人臉上交織的痛苦、悔恨與釋然。許久，她那清冷的嘴角，忽然向上揚起，綻放出一個笑容。
    那笑容，如三月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麵，冰雪初融，蕩開圈圈漣漪；又如暗夜中皎潔的月華，穿透雲層，溫柔地流淌下來，瞬間照亮了林逸心中所有的陰霾。美得，令人心悸。
    「你現在，不就已經找到自己的路了嗎？」她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欣慰，「一個敢於直麵並剖析自己內心黑暗的人，遠比一個隻會埋頭苦修、心智不堅的莽夫要強大得多。」
    說著，她主動伸出那隻如羊脂白玉般的手，輕輕覆蓋在林逸放在膝上的手背上，用一種溫柔而堅定的力量，輕柔地握住。
    「林逸，我們一起走下去。」
    那微涼而細膩的觸感，仿佛一道清泉，瞬間流遍林逸的四肢百骸，澆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焦躁與不安。他下意識地反手握住她，掌心傳來她肌膚的細膩與微涼，他用力地握緊，仿佛要將這片刻的溫暖與救贖永遠攥在手心。
    他心中的那座因自卑和嫉妒而堆積起來的冰山，在這一刻，徹底崩塌消融，化作了一片奔流不息的溫暖春潮。
    然而，就在這份靜謐的美好中，一絲極不和諧的音符，如同滴入清泉的墨汁，悄然從外界傳來，瞬間打破了這一切。
    那是一個傍晚，林逸與雲夢仙子並肩而坐，他正嚐試著將心神徹底沉入《道德經》那玄之又玄的意境之中。突然，一陣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騷動，如同一根針，刺入了他平靜的心湖。
    那並非是尋常的人聲或獸吼，而是一種……靈力的波動，一種充滿了暴戾、貪婪與血腥之氣的邪惡波動！
    他和雲夢仙子幾乎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睛，淩厲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兩人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語，便同時起身，身形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來到洞口，借著岩石的掩護，向著波動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看了一眼，兩人的瞳孔便驟然收縮。
    隻見遠處山下的官道上，一場單方麵的、血腥的屠殺正在上演。
    一群衣著破爛、形容枯槁的流民，像是逃難至此，正發出絕望的哀嚎，四散奔逃。而在他們身後，幾個身穿製式黑甲、周身繚繞著不祥黑氣的修士，正以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姿態追殺著他們。
    那些黑甲修士的功法極其陰邪詭異，他們甚至不屑於使用刀劍。其中一人隻是隔空一抓，一個正在奔跑的漢子便慘叫一聲，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仿佛一身的血肉精華，都被那無形的黑手隔空抽走，化作一道血線，沒入黑甲修士的體內。
    另一個黑甲修士則獰笑著噴出一口黑霧，將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籠罩。那母親連掙紮都來不及，便和懷中的嬰孩一同化作了兩具幹屍，委頓在地。
    淒厲的慘叫，惡毒的狂笑，以及那精氣被吸食後，生命迅速流逝的恐怖景象，構成了一幅人間地獄般的畫卷。
    雲夢仙子的眼中瞬間燃起了冰冷的怒火，而林逸的拳頭，已然緊緊攥住。
    剛才那番關於「守護」的對話，言猶在耳。
    而現在，考驗就擺在了眼前。
    「是千目君王的餘孽！」雲夢仙子銀牙緊咬，美眸中殺機畢現，周身劍意已然按捺不住，「他們修煉的是‘血煞魔功’，功法歹毒至極，完全依賴吸食生靈的精血與魂魄來提升修為，所過之處，赤地千裏，寸草不生！」
    林逸的眉頭也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他放眼望去，山穀下的官道上，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正驚惶奔逃，哭喊聲、尖叫聲混雜著孩童的啼哭，宛如人間煉獄。而追殺他們的，正是那幾個身披黑甲，周身繚繞著不祥血光的魔修。千目君王雖已伏誅，但他麾下那些窮凶極惡之徒卻如瘟疫般散落四方，成了為禍人間的巨大毒瘤。
    一個抱著嬰孩的年輕母親，因體力不支，跑得慢了些，很快被一名身材魁梧的魔修追上。那魔修臉上掛著殘忍嗜血的獰笑，五指成爪，血色魔氣纏繞其上，毫不猶豫地抓向女人的天靈蓋，完全無視了她懷中嬰孩那撕心裂肺的啼哭。
    「畜生！」雲夢仙子再也看不下去，清叱一聲，腰間長劍「嗡」地一聲出鞘半寸，淩厲的劍氣就要破空而出。
    「等等！」林逸卻閃電般伸出手，按住了她微微顫抖的香肩。
    雲夢仙子猛地回頭，眼中滿是焦急與不解：「等什麽？你沒看到嗎？再等下去，他們就全都要死了！」
    林逸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下方的慘劇上，瞳孔深處，兩種截然不同的道韻正在激烈地碰撞、交戰。
    他的內心，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掙紮。換做以前，在領悟《道德經》之前，他會毫不猶豫地祭出毀天滅地的上古神器，用最霸道、最雷霆的手段，將這群魔修連同他們汙穢的靈魂一並轟殺至渣。
    但現在……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響起那些玄奧而深邃的字句。
    「殺戮，隻會引來更多的殺戮。仇恨，也隻會催生更大的仇恨。」
    他殺了千目君王，換來的卻是其門徒餘孽更加瘋狂的報複。今日他再殺了這些餘孽，焉知明日，不會有他們的師門、親友，甚至更強大的魔道勢力前來尋仇？冤冤相報，因果循環，何時才是盡頭？這真的是「道」嗎？
    「你……」雲夢仙子看著他臉上那股近乎冷漠的平靜，感受著他身上那股猶豫不決的氣息，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林逸，我知道你正在參悟某種至高大道，但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慘死在你麵前而無動於衷，這不是‘道’，這是麻木不仁的冷血！」
    「我不是要見死不救！」林逸猛然回神，沉聲說道。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明亮，仿佛穿透了殺戮與仇恨的迷霧，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我隻是在想，有沒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一個……能從根源上，斬斷這無盡循環的辦法。」
    就在他們對話的這片刻，下方戰局瞬息萬變。那名年輕的母親已被魔修狂暴的一掌拍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懷裏的孩子也脫手而出。眼看她就要香消玉殞，嬰孩也要慘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