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離山
    “噠噠噠。”
    鋒利的斧頭砍在堅硬的紅杉上。三刀之後，那巨大的古樹應聲而倒。樹葉上盛滿了今年的初雪，也一股腦灑在樹下樵夫的頭上。
    這裏是白葉山，海拔頗高的山頂已經塞滿了初冬的寒氣。
    而那個獨自伐木的年輕樵夫卻似乎感覺不到嚴寒。不僅一身單薄在雪地裏勞動，還褪下了上衣，精壯的上身在冷風裏冒著熱氣，把皮膚烘得通紅。
    “老鐵！老鐵！”一個青年忽然從樹林外跑了進來。
    看到正賣力的樵夫，青年連忙攔住他：
    “鐵子，你怎麽還跟這破樹較勁呢？有這功夫，咋不去幫我把前院的菜地種了？”
    “待會再說吧。”青年樵夫停下手裏的工作：“魚蛋師兄，你來找我做什麽？”
    餘梓白他一眼：
    “還不是因為你！山門口又有人來鬧事了。非說要挑戰你，咱們大師兄勸也勸不住，讓我來找你。”
    劍秋穿上上衣，把斧子別在腰間：
    “走，帶我去看看。”
    此時距離龍虎山上的探春試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劍秋也早已帶著同門們回到了白葉山上。
    鳩占鵲巢的前土匪頭子駱長生已經把白葉山主峰修繕一新，正準備享受自己的晚年土豪生活。
    誰知道被自己忽悠去龍虎山的愣小子劍秋竟然活著回來了，而且還真的帶回了原白葉山派的一幹人等。
    嚇得魂飛魄散的駱長生趕緊含淚騰出了自己修繕一新的豪宅。就連自己出租給附近佃農的大片良田也被白葉山人收回。
    駱長生苦心經營了兩年的產業一朝盡喪，真是欲哭無淚。
    而他手下的土匪們也對這個窩囊無能的寨主失去信心，紛紛離開了白葉山。
    白葉山人離家兩年，回家時白白得了一座豪宅和無數已成規模的良田，何況還有劍秋這個便宜徒弟為他看門護院，震懾宵小。一開始心裏別提多滋潤了。
    可日子久了，麻煩也就跟著來了。
    首先白葉山派需要應對的就是絡繹不絕前來挑戰劍秋的江湖豪客們。
    前麵已經說過，自從劍秋一夜成名，江湖上的修行人們都不知道他的深淺。
    於是前來白葉山切磋、挑戰、拜訪的絡繹不絕，大家都想看看這位號稱明王傳人的青年修行人究竟有幾斤幾兩。
    這些門派幫會的勢力對比白葉山來說大都處於碾壓的狀態。白葉山人一個也不敢得罪，隻能各個小心招待。
    可是這些江湖大佬們對卻不大瞧得起白葉山派。甚至為了見到劍秋，對白葉山門人們呼來喝去，就連白葉山人這個掌門也不給麵子。為了逼迫劍秋現身，什麽難聽的話也說的出口。
    對於這些仗勢欺人的無賴，白葉山人是好言相勸也不行，一擁而上打不贏。隻能受氣之後再窩窩囊囊的找劍秋出手把他們打發了。
    每當遇上這種事情，白葉山人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派宗主，現在卻被人呼來喝去，倒像是在給自己徒弟的跑腿一樣。
    受過幾次屈辱之後，於是幹脆也推脫閉關，不再露麵，讓弟子們去應付這群王八蛋算了。
    劍秋跟著餘梓匆匆趕到山門，蕭默早已在那等候。
    幾個江湖豪客正圍著他高聲叫罵，氣得蕭默滿臉通紅卻束手無策。看到劍秋過來，蕭默趕緊道：
    “師弟，這幾位朋友執意要見你，你看如何是好？”
    劍秋見狀大怒，隨手就打發了這幾個鬧事的渾人。又給師兄道歉。
    蕭默一向為人厚道，擺擺手說：“不妨事，這些事情沒打擾到你吧？”
    劍秋心裏好生過意不去，連忙向師兄抱歉，說自己給他添麻煩了。
    蕭默一向氣量極大，從沒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寬慰了劍秋幾句，接著又告訴劍秋，師父今日找他進紅杉洞，要先走一步。
    劍秋則在山門等著，確定這幾個家夥不會卷土重來，才和餘梓一起離開。
    劍秋和餘梓走在回屋的路上，原本十分多話餘梓卻一言不發。
    劍秋好生奇怪，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魚蛋師兄，你怎麽了？”
    餘梓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鐵子，你和我是不是好兄弟？”
    “當然了，咱們一起長大的嘛。”
    餘梓點點頭：
    “說的是，雖然現在你有本事了，哥還是沒出息。但在哥心裏，不管你是不是絕世高手，你永遠是我的好兄弟。”
    劍秋聽到他真情流露，心裏也是一陣感動：
    “魚蛋師兄，我們永遠都是兄弟。”
    餘梓歎了口氣，又鬼鬼祟祟的左右看看。確定沒人在附近，才似乎下定了決心：
    “既然如此，我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吧。可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劍秋雖然奇怪，但還是點點頭，聽他道來。
    “師弟你沒發現最近咱們白葉山的人有什麽變化嗎？尤其是對你。”
    劍秋一拍大腿：
    “怎麽沒有？我就覺得大家對我越來越客氣了。比如剛才，我給大師兄惹了麻煩害的他被外人辱罵，大師兄反而說怕打擾了我休息。你說這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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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聲一些！”
    餘梓趕緊瞧瞧左右，確定沒驚動誰，這才繼續說：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悄悄告訴你吧，咱們師父，可對你不滿得很呢…”
    ………
    後山、紅杉洞內。
    蕭默走進紅杉洞深處。此處氣溫寒冷，正是修煉內力的上乘場所。
    就連簫默的修為也感到此處寒氣陣陣，不由自主的開始運功禦寒。
    一個身影端坐在黑暗深處，看他走來，白葉山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方才門口又有人鬧事麽？”
    蕭默恭恭敬敬的回答：
    “是，又是來挑戰劍秋的，現在已經被師弟隨手打發了。”
    “隨手？”白葉山人似乎冷笑一聲：“好威風，好厲害！”
    簫默替劍秋解釋道：
    “小師弟少年成名，難免被一些江湖上的無聊之人騷擾，這也不能怪他…”
    白葉山人卻似乎積怨不小：
    “這麽多成名修行人到我白葉山來，卻是來找他的。我倒想問問，這白葉山究竟是他陳劍秋的還是我的？”
    蕭默勸慰道：
    “都是那些修行人無禮，不能怪小師弟。還請師父息怒。”
    白葉山人發了句牢騷，似乎心情暢快不少，歎了口氣：
    “我又何嚐不知道這些？劍秋這孩子好歹叫了我幾年師父，又不遠千裏，冒著風險接我們回山。就連這座白葉山的諾大家業田產，也是他出頭要回來的。沒有他，哪有我們今天。”
    蕭默也肯定道：“師弟對咱們白葉山確實沒得說。”
    “唉，他好歹叫了我幾年師父，我何嚐不知道他是個好孩子。可他雖然是我們白葉山的弟子，白葉山的法術卻盡數被廢，反而以明王之術成名。
    此事傳出去，江湖上的朋友該怎麽看我白葉山派？再說，他大鬧龍虎山，雖然救了我們。可修行界都知道咱們白葉山派反而要靠明王之術的庇護，真是丟盡了臉麵。這孩子要是還留在這裏，咱們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蕭默聽完，大驚失色：
    “師父，莫非您想讓師弟離開？”
    白葉山人沒有否認：
    “他如今修為已達絕頂，留在白葉山本就不是長久之計。”
    蕭默勸道：“師父，小師弟對我們有再造之恩。現在讓他離開，豈不是陷我們派於不義？”
    “放肆！”
    白葉山人眼中的怒氣一閃而過，隨即目光又變得柔和起來：
    “小孩子出去見見世麵總不是什麽壞事。再說，他一身法力，罕見敵手。難不成就讓他窩在山裏，一輩子砍柴種地，窩囊的老死嗎？”
    蕭默一怔。
    他也知道師父說得不無道理。
    如今的劍秋已經和自己不同，他法力高強，出山之後足以自保。
    再者以劍秋如今的修為，絕不是這座小小的白葉山能裝得下的。自己若是婦人之仁，反而會耽誤劍秋的前程，得不償失。權衡利弊之後，蕭默沒有繼續勸解，而是說道：
    “隻是這話怎麽和小師弟說？萬一他不走咱們怎麽辦？”
    “放心，為師自有打算。”
    ………
    “師父真是這麽說的？”
    白葉山前院，劍秋聽完了餘梓的話，有些心事重重。趙謀走了過來，看到他們兩人：
    “哎呀，吃飯了，你們還在這愣著幹嘛？”
    餘梓看看太陽：“二師兄，還有半個時辰才吃飯呢，今天怎麽這麽早？”
    “師父昨晚就交代了，今日出關，讓我叫你們早些吃飯。”
    “奇怪，師父剛剛才讓大師兄過去，怎麽現在又要出關了？”
    餘梓和劍秋兩人對視一眼，覺得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於是跟著趙謀走向飯堂。
    孫行天和吳亮已經等在飯堂門口，劍秋和兩個師兄也按規矩在門口恭恭敬敬的候著。
    不一會，白葉山人和蕭默也到了。眾人向師父請安，這才按座次進屋入座。
    劍秋是白葉山派最晚入門的小弟子。當年一向在最末座吃飯。
    可是這次大家回山之後，趙謀和眾人早已心照不宣的把第三席留給了劍秋，劍秋也推辭不過，隻得依了大家。本次也不例外，劍秋已經習慣了這個座位，也不覺得奇怪。
    今天白葉山的午飯準備得異常豐盛：
    桌上擺著鮮香的雞湯、熱騰騰的燒鴨、白肥的蒸魚和慢燉了一早晨的牛肉，還有弟子們自己在山間采摘的鮮蘑、嫩筍等新鮮山貨滿滿的擺了一桌。
    看來是趙謀為了迎接師父出關，特意準備的佳肴。
    吳亮、孫行天和餘梓歡呼一聲，立刻開始大快朵頤。
    趙謀則看著大家吃的開心，一臉慈愛。
    唯有白葉山人、蕭默和劍秋三個人各懷心思，沒什麽胃口。劍秋隻是埋頭扒飯，而蕭默和白葉山人則更是尷尬。
    “咳咳…”
    白葉山人忽然幹咳兩下，弟子們連忙放下筷子，聽師父訓話。
    隻見白葉山人看向劍秋，問道：“老七，你回山來有多久了？”
    劍秋想了想：
    “回師父，大半年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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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葉山人點點頭：
    “我有一個朋友，是大源國首都龍都的一位大佬，在江湖上頗有勢力。
    他近日來信給我，說要辦一件大事，希望我能派個弟子去給他幫手。我想你的法力遠比其他師兄弟高，留在山上未免屈才。不如出去看看，也算玩一圈再回山上清修，你看如何？”
    劍秋心想自己在山上整天無所事事，出去闖闖也好，於是說道：
    “弟子全聽師父差遣。”
    白葉山人點頭道：
    “既然你同意了，那明天出發最好。今天下午讓幾個師兄幫你收拾些東西，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路上也能防身。”
    劍秋一愣：“這麽急？”
    “嘿！”
    餘梓忽然打斷了劍秋的話：
    “你不是整天打聽扶搖師姐嗎？她現在就在龍都享福，你過去還不是遂了你的願嗎？”
    “我哪有？”
    劍秋連忙否認。
    兩人還在興高采烈的打趣，白葉山人又囑托了幾句，劍秋也連忙答應以後就立刻把師父的親切關懷拋出九霄雲外，第二天就已經收拾好行李，在大家依依不舍下離開了白葉山。
    劍秋走到山腰，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回頭一看，隻見餘梓噠噠噠的跑下山來。
    劍秋有些奇怪：
    “魚蛋師兄，你怎麽來了？”
    餘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蹲在地下喘了一會：
    “你的腳力也太快了，我跑了這麽遠才把你追上。”
    “是你練功又偷懶了吧！”
    “先不說這個了，我突然想起來，師父給你介紹工作，不就是要趕你走嗎，你上當了！”
    劍秋一愣：
    “怎麽可能，師父不是讓我忙完了就回山嗎，他剛剛還讓我早去早回呢！”
    “傻瓜娃子，那是跟你客氣客氣。你也不想想，要是真讓你回來，怎麽讓你把重要的東西都帶上？要是路上丟了怎麽辦？”
    劍秋呆了呆，也終於明白過來，急道：
    “你這麽說，師父真不要我了？”
    “你可不知道，現在的師父可怕你了，他說世人皆笑白葉山門人無法自保，卻讓鬥戰明王林北歌的傳人庇護，白葉山一門顏麵盡失。就連掌門之位，他都不敢擅自傳給大師哥了。”
    劍秋一言不發，轉身就要回山上去。
    “喂喂，你到哪去？”
    劍秋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去求師父，我得留下來呀。”
    餘梓一臉這家夥蠢得沒救了的無奈表情：
    “傻子，你求師父做什麽？我們白葉山派都是你救下來的，白葉山是你從駱長生手裏搶回來的，你一身的本事，世上沒幾個人是你對手，你想住在白葉山，難道還用師父同意嗎？”
    “可我怎麽能這麽做呢？”
    “所以說呀，要我說，師父不要你，是師父的損失。你走了也好。要是我有你的本事，我才不呆在山上呢！”
    “可我能去哪呢？”
    “傻瓜，俗話說哪裏的風水不發財？幹麽非呆在白葉山這個破地方？你年輕有本事，要不出去看看，豈不是你的損失？”
    “可現在江湖上這麽多人找我的麻煩，天天有人找我決鬥…”
    “那是因為你太窩囊了！要是我有你的本事，有人敢欺負我，我就上去一口氣砍翻幾個，把他們的屍首吊在樹上給別人看看：這世界上隻有我欺負別人，別人誰也別想欺負我！”
    劍秋擦幹了眼淚，茫然的說：
    “師兄，你說的真行嗎？可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不是咱們名門正派的作風？”
    “廢話，你以為什麽練無敵、霍青疾。他們生下來就像現在一樣與世無爭還沒人敢惹嗎？
    人家年輕時殺過的人比咱們見過的還多，做過的壞事比咱們想象的還壞。所以江湖上沒人敢惹他們。
    等到他們把仇家都殺光了，又把錢和權力搶在手裏。這才裝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讓你覺得他德高望重，是代表正義的大宗師，對他心服口服。其實大家都是人，誰又比誰高尚多少？”
    餘梓越說越起勁，看看四周，又補充一句：
    “也就咱師父這樣，屁本事沒有，又想過過大宗師的癮頭，才整天讓咱們躲在山上聽他放屁。”
    “師兄，可我啥都沒有，在江湖上怎麽能立足？”
    餘梓哈哈大笑：
    “癡兒，你又年輕、又有本事、還窮的叮當亂響。你這樣的人走在街上，應該是別人怕你，你怕別人幹什麽？”
    劍秋搽搽眼淚，想了想既然師父要趕自己走，自己強留下來也沒意思，於是說道：
    “魚蛋師兄，我懂了。謝謝你和我說這些，那我就下山去了。”
    餘梓拍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
    “好好混，師兄相信你一定行的。他霍青疾能從秋原砍人砍到徐圖城去做劍聖，你劍秋也一定可以！以後你躥起來了，師兄也好在別人麵前好好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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