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的迷霧將世界壓縮成了一個隻有幾十尺範圍的狹小空間，龐大的“胖小姐號”遺世獨立般地在風暴海中航行。若非船頭撞開平靜的海麵，激起白色的波浪，便會以為它正停泊在原處，紋絲未動。
    奇怪的是，大風一刻不止，將三根桅杆上的風帆鼓成一個大包，可漫天的迷霧卻未有退散的跡象，海麵也未掀起一絲浪濤。這讓羅薩想起了曾經在統一王國王室領見過的鹿瞳湖，風雨來臨前，烏雲密布下的湖麵如同一麵明鏡，將整個世界倒映在湖中，站在湖東麵的山頂上眺望，其宛若麋鹿的明眸。隨後滂沱的大雨傾注而下，湖麵立時變成鍋中的沸水，亦將羅薩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現實。一想到這個詞，羅薩的臉上便莫名地露出一絲苦笑。自離開界河，航入風暴海以來，他因補給而憂心忡忡，使得出現了多次的臆想，他已難以分辨迷霧中航行的眼下究竟是現實，還是又一次離奇的幻想。
    上一次幻想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思索著，將時間線回溯到那個炎熱的白天，船員們因為食物的短缺開始在甲板上釣魚，轉眼第二天米莉便臥病不起。不，米莉的病亦是他所幻想出來的，女孩並沒有臥床，就在剛才她還從艙室中為他拿來一杯葡萄酒。
    那麽是從廚房開始的？廚師猶迪特為我講述荷拉斯的故事是否也是虛幻的呢？我可以親自去問問他，又或者直接與男孩洛拉克對話，畢竟小水手此刻就站在桅杆下，正打理著索具。
    羅薩放開抓著欄杆的手，轉身向桅杆走去。“洛拉克。”他叫道。
    男孩立時轉過頭來，瞪著眼睛一臉詫異，“大，大人。您找我，我……有事嗎？”
    羅薩抬頭瞧了一眼桅杆上的船員，拉爾夫正好奇地低頭俯視著他與男孩。“或許我們可以在船上走走。”羅薩提議道。
    “好，好的，大人。”小洛拉克有些拘謹地回道。
    他們慢慢地踱步到船舷，憑欄眺望，迷霧之外的天與地連成了灰暗的一片。“你知道荷拉斯的故事？”羅薩問。
    “是，是，大人。”男孩停頓了一下，說，“您知道荷拉斯？還是猶迪特告訴您的？”
    那不重要。羅薩沉吟著，未作回答，接著轉而問道：“你是從何處知道這個故事的？”
    “修士，是一個修士。”男孩黝黑的臉頰倏地紅了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隨後又立馬解釋道，“但他不是一般的修士，他不在聖堂中禱告念誦，而是遊曆各地。我，我曾在馬達因見過他，然後又在提洛斯遇到了他，接著是星辰群島，他似乎無處不在……”
    羅薩點點頭，他不想深究那個修士到底是誰，事實上也無法深入了解。他的目的隻是想搞清楚之前的那些經曆遭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麽海怪呢，你聽說過風暴海中的海怪嗎？”羅薩接著問道。
    洛拉克很明顯地打了個寒顫，然後朝著身後的甲板上回望了一眼，回答道：“大人，那些都是十分恐怖的故事，他們……他們不讓我在船上說，至少在風暴海上這是一個禁忌。”
    “他們？”
    “是啊，船長、拉爾夫他們警告過我，要是再用這些奇聞怪談來嚇唬船員們，就把我扔下船去，直接教那海怪把我吞食咯。”說話時，男孩不住地用餘光觀察著甲板上的情況。
    羅薩不理會洛拉克的借口，繼續問道：“那麽，關於召喚……召喚某種存在的儀式呢，你又知道多少？”
    “某種存在？”男孩囁嚅著，“召喚儀式？”
    “聽著，洛拉克，你隻需要告訴我一個人，這並非是嚇唬船員，我也不會將這事告訴船長，甚至是船上任何一人。”羅薩承諾道，“若是想以此作為籌碼交換，我也保證會給你金幣。”
    “金幣……”男孩垂下頭，盯著自己光著的黑乎乎的腳趾，似乎在與自己的內心做著鬥爭。
    “海淵臨界者。”羅薩說。
    洛拉克猛然抬頭，瞪開雙眼，張大嘴，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咻咻咻——
    從他們身側的甲板上方傳來了一聲口哨聲，洛拉克敏銳地轉過頭去，立時收起了驚詫的表情。“大人。”他慌慌張張地說，“船長上來了，我得去幹活了，要不然他會讓我餓一天肚子的。”說罷，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回了桅杆下方。
    羅薩並未對他施加阻攔，因為真相已經顯而易見，男孩知道“海淵臨界者”的傳說，而且從未對羅薩或者船上的人提起過，當羅薩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男孩甚至感到無比的驚訝。那麽新的問題隨之產生，在他的幻想之中，為什麽會出現眾船員召喚“海淵臨界者”，又為什麽會出現洛拉克對他進行講解，難道這是某種預見未來的特別的能力？
    須知，在統一王國預言被當成了一種禁忌，它被教會視為對神明的褻瀆，意為窺視神明行為的罪惡。而我，卻擁有了它？不，這隻是巧合，是幻想與現實的奇妙地重疊在了一起。即便如此，羅薩依舊無法說服自己，因為“海淵臨界者”這個名字實在是太特殊，即便讓他想破腦袋都不可能想出來。
    “大人。”拉沃伊船長來到羅薩身邊，此時他身上穿著一件皮革外套，而非赤裸著上半身，“照現在這個速度，我們或許能提前幾天到達安平島。這樣的話，就不用擔心船上的補給不夠了。”
    “這樣最好。”羅薩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能肯定我們沒有偏離航道？”
    老船長當即止住了笑容，羅薩的話似乎刺激到了他作為一名熟練的船長的驕傲，但他還是很好地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請您放心，大人，我很肯定我們在向南航行。“他宣布道，”因為神之眼一直保持在‘胖小姐號’的左舷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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