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智超放下水杯，身子往椅子靠背上閑閑一靠。
    他看著李懷德李懷德這家夥怕是對自己起了忌憚之心：“李廠長，您是不是擔心，我這個副廠長，會阻礙您的事兒嗎”
    這話問得，跟攤牌似的。
    黃智超也懶得兜圈子，他就想安穩在軋鋼廠待著，讓李懷德這棵樹先頂著風雨，等風頭過了再說。
    李懷德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換上那副老練的圓滑勁兒，連連擺手：“哎，智超，瞧你這話說的！我們是什麽關係，你能提拔，是你的本事，也是咱們廠的榮幸！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咱們班子力量加強了，廠裏的工作才能更上一層樓嘛！”
    黃智超也不想和李懷德鬥起來：“李廠長，您是咱們廠的一把手，掌舵生產，把著大方向。”
    “我呢，最開始就是你下麵的采購員，到采購科科長，再到後麵是後勤主任，現在多個‘副廠長’的名頭，可說到底，還得幹伺候人的活兒。”
    他伸出手指表示出自己：“工人師傅們能不能按時吃上熱乎飯，食堂的肉夠不夠秤，澡堂子水夠不夠燙，車間缺個零件能不能及時找著，壞了的工具誰去換……”
    “這些才是我的分內事。”“另外上，我從開始到最後，都是你的下屬，您這邊也不用防著我。”
    “至於廠裏的大事，像人事調動、生產指標、搞什麽新技術，”他停頓住，迎著李懷德的眼神，說的很清楚，“我一沒經驗，二沒興趣，三也絕不會亂伸手。”
    “我這個副廠長，就是個‘大管家’，保證咱們廠後院不起火，讓您和抓生產的領導們能安心在前頭忙活。”
    “其他的，我不摻和。您該怎麽領導，還怎麽領導，我全力支持配合，絕不越位。”
    這番話，說得實在，姿態也放得低：我就這樣，你看著辦。
    李懷德緊繃的臉鬆快不少。
    他盯著黃智超看幾秒，想從那平靜的眼神裏找出點別的什麽，可隻看到一片坦然。
    “智超……”李懷德的聲音緩和下來，透著點鬆了口氣的感覺，“你能這麽想，那真是……太好了！”
    “不瞞你說，這任命來得太突然，我這心裏啊，確實七上八下的。不是信不過你，主要是……嗬嗬，太出乎意料！”
    他端起自己的大搪瓷缸子，猛灌一大口水，好像要把心裏的驚疑壓下去。
    “你放心，後勤工作是咱們廠的基石！以後有任何需要廠裏協調支持的，你盡管提！”
    “咱們倆，一個主外抓生產，一個主內保後勤，分工明確，齊心協力，爭取讓咱們軋鋼廠再上新台階！”
    辦公室裏的氣氛，一下子又回到最初的模樣。
    黃智超也端起水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那就多謝李廠長信任和支持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去後勤那邊轉轉？聽說前兩天發的那批勞保手套質量有點反映。”
    “好好好，工作要緊，你先去忙！”李懷德立刻站起身，熱情地把黃智超送到門口，態度比剛才親近多。
    “對了，晚上廠裏在小食堂給你辦個簡單的歡迎宴，幾個主要領導都參加，算是給你接風洗塵，慶祝履新！”
    “李廠長太客氣了，都是老同事，不必搞這些形式。”黃智超客氣道。
    “應該的，應該的！就這麽定了！”李懷德不由分說地拍了拍黃智超的胳膊，滿臉堆笑。
    看著黃智超不緊不慢離開的背影，李懷德臉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
    他踱回窗邊，眼神又沉了下來，琢磨開了。
    黃智超話說得漂亮，態度也好，讓李懷德一時也看不透他是不是真對權力沒啥念想，隻想安穩管好後勤。
    可這事兒本身就透著怪。工業部……為啥偏偏是他？
    難道真是後勤幹得太好，被哪個大領導看中了？還是這小子背後真有通天的人物，提拔隻是個開始？
    李懷德心裏那根弦，並沒因為黃智超的話就徹底鬆開。
    他決定，還得再看看，最好盼著這黃智超真像他說的那樣安分，不然……哼！
    心裏有點煩，李懷德在辦公室裏來回走了幾步，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不行，這事太怪，他得找人打聽打聽，把這個黃智超的底細摸清楚！
    晚上，小食堂裏挺熱鬧，給黃智超辦的“歡迎宴”如期舉行。
    幾位副廠長和主要科室的頭頭腦腦都來，場麵上熱熱鬧鬧的。
    李懷德作為一把手，說了幾句場麵上的歡迎話。
    黃智超也謙虛地回應，翻來覆去就是強調一定在李廠長領導下，好好幹，把後勤這攤子事兒管好，絕不拖廠裏後腿。
    劉科作為關係和黃智超最好的副廠長，更是黃智超一直以來的直係領導，現在看到黃智超和自己平起平坐，他可是真心的為黃智超高興，更是對著黃智超一直喝酒。
    席間杯子碰得叮當響，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心裏想啥就各知道了。
    李懷德悄悄觀察黃智超，發現他還是和之前一樣，無論是誰來敬酒都是一喝而下，還是那副酒量深不見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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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份沉穩勁兒，反倒讓李懷德心裏有底，至少目前看來黃智超還是以前那個黃智超。
    宴席散了，李懷德沒直接回家，讓司機把車開到市中心一個挺安靜的四合院。
    這是他老丈人趙老的住處。
    趙老在工業部說話有分量，老資格，門路廣，消息靈通。
    李懷德能坐穩軋鋼廠廠長這位置，老丈人沒少在背後使勁。
    剛進院門，李懷德的媳婦趙秀蓮就迎上來，看他愁眉苦臉的，關心地問：“怎麽了這是？不是給剛剛升上來的副廠長接風去嗎？怎麽看著不痛快？”
    李懷德心煩地擺擺手：“別提了！爸在屋裏嗎？”
    “在書房呢，剛才好像有個老戰友來找他，人剛走。”趙秀蓮朝書房那邊努努嘴，“你說話小點聲，爸今天看著心情好像也不太好。”
    李懷德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還是硬著頭皮往書房走。
    書房裏有股淡淡的墨香和茶香，趙老正戴著老花鏡，低頭看一份文件。
    聽見敲門聲，他頭也沒抬，沉聲說：“進來。”
    李懷德推門進去，臉上擠出點笑，小心地喊了聲：“爸。”
    趙老這才放下文件，抬眼皮瞥他一下，鼻子裏哼了一聲：“哦，回來了？那頓接風宴吃得怎麽樣？沒給你那位新來的副手下馬威吧？”
    李懷德一聽這話，就知道老丈人肯定知道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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