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暑氣正盛。
    直到晌午，江公館二樓也沒有半點動靜出現，一直候在樓下的劉小億這才試探性上樓。
    然而還未等他從螺旋式旋梯完全上到二樓，他的口鼻便被撲麵而來的血腥氣衝擊。
    尤其在這悶熱天氣血腥氣也變得燥熱，猛地一下令他有種窒息錯覺。
    劉小億定了定心神，這才繼續，到了二樓滿地狼藉映入眼簾，幹涸血液和碎肉混雜碎瓷斷玉仿佛是碎屍現場！要多驚悚有多驚悚！
    劉小億心底沒由來一咯噔，小江爺不會發瘋把自己給弄死了吧？
    酷烈血腥不斷衝擊他視覺與嗅覺，令他頭腦昏聵，心中慌亂帶到臉上。
    “爺，江爺？”劉小億趕緊尋找江落身影，滿地的陶瓷碎片被踩得咯吱響。終於在美人榻的側麵看到了那道蜷縮在地，滿身血汙狼藉的身影。
    見其胸廓好似沒有起伏，劉小億嚇的腿腳發軟，大腦一片空白，幾乎連滾帶爬來到江落身旁，顫抖著手撥開發絲，想要探鼻息。
    可就在食指要觸碰到青年鼻下時，青年眼睫扇動，眼皮倏然掀開，沙啞陰毒的嗓音響起：“怎麽，以為我死了是嗎？”
    劉小億對上這雙恍若荒野古井的漆黑眼眸，好似看清古井底枯枝腐葉，腥泥爛土，驚得他神情大駭，跌倒在地，手掌紮在碎瓷片上一時竟也不覺。
    江落渾身骨骼宛若鏽住，起身時每一塊骨頭都在碰撞擠壓，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他張開唇咬住左手崩裂的指甲，一道道紅痕劃過，幹涸鮮血再次噴濺，五個帶著碎肉的指甲被完全拽掉，落在滿地狼藉晃晃蕩蕩。
    劉小億瞳孔驟縮，麵前滿身是血的青年，神情雖靜，但一舉一動無不流轉令人驚悚的瘋魔之感。
    江落含著流血的手指，漆黑的眼睛突然轉向他，冷嗤道：“愣在這做甚？還不讓人來收拾，爺要沐浴！”
    劉小億牙齒打顫，顧不得刺入掌心的碎瓷，趕緊起身：“是，是，屬下這就去吩咐！”
    ......
    “佛爺，上峰那邊傳來電報。”張日山雙手呈著電報遞到男人麵前。
    張啟山見他垂目抿唇殺氣騰騰的模樣，就大抵猜到這封電報的內容，接過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可他麵上依舊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就仿佛電報上被斥責之人與他無關一樣。
    張日山半晌不見男人說話，不禁抬目，結果便對上一雙深邃淩厲的黑眸。
    “你有何想法？”張啟山收回視線，轉身看向窗外。
    張日山遲疑了下，但因心口堵著怒意，誠實道：“外敵當前，國將不國，上峰那邊居然還想著爭權奪利！先是以軍資掣肘逼得您不得不行鬼蜮之策，後又派遣盧建勳任北城兵馬司司長妄分兵權！”
    “如今看到盧建勳無能不能服眾，上峰那邊居然不要臉皮到此等地步，竟然還為此等事來斥責您！古往今來主辱臣死，屬下真心想直接了結......”
    沒等他說完，就收到一道極為凜冽視線，張啟山肅穆蹙眉，反問：“主辱臣死？”
    張日山一僵，自知說錯了話，趕緊找補：“屬下說錯了話，並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張啟山又問：“隻是從心？”
    不待他答，繼續追問：“你從心底想殺他，甚至將‘他’這個範圍包含至上峰處。無論是非對錯，大局博弈，僅為一句‘主辱臣死’由此而已，對否？”
    張日山垂目，咬了咬牙，恨聲作答：“對！”
    出乎意料，張啟山並未動怒斥責，隻是又問：“‘因利勢導，順勢而為’，這句話從一開始我便教過你，你懂還是不懂？”
    張日山：“懂！”
    “那又何故這番作態！”
    張啟山眉峰攏起一片陰影：“殺人是最容易的一件事，手起刀落宛若殺雞！可殺完人之後呢？”
    “現在殺他、殺他們有何益處？你也知國將不國山河破碎，在既定時間外殺了他們不過是平添禍亂，若世事都如殺人那般簡單，那我何不直接領著你們‘掀杆起義’？”
    張日山羞愧，已然自省：“佛爺......”
    “每次都讓你穩重些，你怎麽在我麵前還是這般沉不住氣，任由焦躁橫生？”
    張日山抬起眼皮偷看了眼他的神情，抬手摸了摸頭尷尬道：“佛爺您也說了我是在您麵前沉不住氣，我在外麵不這樣，隻跟您這樣。”
    張啟山像是被噎了下，目光沉沉盯了他片刻，開口道：“由一個盧建勳釣出長硰城內不安分之人，外麵倭國人虎視眈眈，早晚都會攻來，在他們來之前，要把沉屙除盡，內外一心才是。”
    張日山：“是，佛爺，屬下明白，不會壞了大局。”
    道理，謀略，張日山都懂，隻不過對上有人侮辱佛爺，還侮辱到他麵前，他不想忍，不能忍......
    可恰如佛爺所說，因利勢導，順勢而為，所有的一切都應為大局大勢退讓。
    兩人之間沉默半晌，張啟山又交代了一些事後，張日山準備去一趟城西兵馬司安排張小九回來的職務，然而剛走到門口，又折返，猶猶豫豫問道：“佛爺，小江爺還算那枚活子嗎？”
    張啟山指端動了動，淡漠道：“算與不算，要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麽，請君入甕亦或願者上鉤。”
    張日山窺了窺他臉上表情，沒瞧出什麽，腦海浮現今早探子來報，想了想還是提了嘴：“佛爺，小江爺今日淩晨時，好似發了病，是否是固魂針功效已過？”
    張啟山眉峰微動，眼底劃過異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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