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二世胡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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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後一次見到阿房宮的月亮時,喉嚨裏還嗆著血沫子。那些沾滿火油味的叛軍舉著火把衝進來時,連我寢殿的青磚都在發燙。你們總說我是葬送大秦的罪人,可當年站在鹹陽宮丹墀上發抖的二十歲少年,何嚐不是被推著往懸崖邊走?
先帝三十四年秋雨下得格外急,我跪在章台殿冰涼的銅磚上,膝蓋骨被寒氣浸得發麻。那年我剛滿十六,偷溜出宮跟蒙家小子鬥雞輸了二十金,被中車府令趙高拎著後脖領子拽回來。父皇的鹿皮靴底碾過我手背時,我聞到新鞣製的皮革腥氣,"亥兒,你是寡人二十三個兒子裏最不成器的。"他說話時玉旒在眼前晃,十二串白玉珠子撞得叮當響。
其實父皇不知道,我那天是特意輸給蒙毅侄兒的。自從上個月在獵場聽見蒙毅跟長兄扶蘇說"公子亥頑劣不堪",我就存了心要跟蒙家人過不去。趙高總教我,想讓獵物放鬆警惕,就得先扮成無害的狸貓。
說到趙高,他教我寫字那會兒我還不到十歲。記得第一次臨摹小篆,我把"皇帝"的"皇"字寫得像隻翻肚皮的蛤蟆。趙高捏著竹簡笑出聲,眼角擠出三道褶:"公子這字倒有幾分楚地巫文的趣味。"他說話時總愛用拇指摩挲腰間玉帶鉤,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當年在隱宮受腐刑時,先帝賞的止血玉。
十二歲生辰那日,父皇賜了我第一柄青銅劍。劍身刻著"子嬰"二字——那本該是長兄扶蘇的佩劍。我抱著劍匣在蘭池宮廊下蹲到掌燈時分,看著宮娥們提著紗燈匆匆走過。趙高找到我時,我正在用劍尖劃牆上的青苔。"公子可知為何陛下賜此劍?"他的皂靴碾碎了幾片枯葉,"扶蘇公子昨兒個在廷議上說該緩征隴西民夫。"
那晚我第一次摸進典客署的檔案庫。月光從木牘縫隙漏進來,照見扶蘇請命減賦的奏疏,朱砂批注洇開了大片紅痕,像渭河裏漂著的殘陽。我數著奏章上的劃痕,終於在某卷竹簡背麵找到父皇的私印——隻有議儲君的文書才需要蓋那個玄鳥紋的印鑒。
十五歲及冠禮前夜,趙高帶我去看驪山刑徒。三百多個黥麵漢子在月光下扛著條石,鎖鏈聲比寒鴉叫還刺耳。"這些原都是六國貴胄。"趙高往我手裏塞了塊溫熱的玉璧,"公子您看,最前頭那個跛子,是當年趙國公子嘉的嫡孫。"玉璧突然燙得嚇人,我手一抖,聽見它在山崖下摔碎的脆響。那跛子回頭望了一眼,月光正好打在他額角的"囚"字烙印上。
次年開春父皇南巡,我跪在鹹陽城外送駕。扶蘇的玄色深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腰間佩著的正是本該屬於我的那柄"子嬰"劍。趙高突然在身後輕咳,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父皇的龍輦簾子掀開半角——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允許我隨駕出巡。
沙丘行宮那晚的熏香格外濃重。我跪在父皇病榻前伺候湯藥時,聞到他袖口散出的腐木味。太醫令說那是五石散混著丹砂的氣味,我卻想起驪山皇陵裏新漆的棺槨。父皇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我腕子:"亥兒...傳詔..."他喉嚨裏咕嚕著血沫,玉枕上浸著黑褐色藥漬。我慌得打翻了藥碗,青銅盞滾到屏風底下,被趙高皂靴輕輕踩住。
趙高用鞋尖把藥碗往陰影裏又踢了踢,燭火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我至今記得他那個眼神——像極了當年驪山獵場裏,盯著受傷麋鹿的老狼。
"公子可聽見陛下口諭了?"他聲音輕得像羽毛,手指卻死死掐住我後頸。父皇的手還攥著我腕子,指甲已經掐進皮肉,可那雙渾濁的眼睛分明在盯著帳頂的玄鳥紋。帳外忽然傳來蒙毅求見的通傳聲,趙高的指甲幾乎要紮破我皮膚:"陛下剛說要傳位公子亥,您說是不是?"
那年七月熱得反常,沙丘台夯土牆縫裏滲出柏木的油脂。我蜷在龍輦暗格裏,聽著外頭三十六輛副車軋過官道的聲響。趙高把詔書塞給我時,帛布上還沾著李斯的汗漬。"長公子扶蘇接旨自裁"那幾個字寫得歪斜,倒像蒙毅侄兒鬥雞輸了時寫的欠條。
上郡來的急報是子夜到的。中尉闖進寢殿時,我正抱著那柄"子嬰"劍發呆。青銅劍鞘上映著跳動的燭火,恍惚間竟像扶蘇自刎時濺起的血花。趙高搶在我前頭撕開漆封,竹簡裂開的脆響讓我打了個寒顫。"逆臣扶蘇伏誅"六個字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李斯突然在殿外求見,他的玉笏撞上門框的聲音格外刺耳。
登基大典那日,鹹陽宮前的銅人掌心積了雨水。禮官唱到"皇帝臨軒"時,我踩著了袞服下擺,險些撲倒在丹墀上。趙高在禦座後輕咳一聲,我摸到扶手上未打磨平的木刺——這是父皇生前最後坐過的龍椅。
頭回在宣室殿聽政,我數著漏壺的滴答聲熬過兩個時辰。蒙毅出列說要減賦,他的鐵甲撞上玉階的聲音讓我想起驪山刑徒的鎖鏈。退朝後趙高教我往奏章上蓋印,玉璽壓著絹帛的觸感竟比想象中輕。"陛下該修直道了。"他蘸著朱砂在竹簡上勾畫,"蒙恬還在上郡帶著三十萬大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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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祭那晚,我在阿房宮複道看見李斯獨自望著渭河。河麵漂著祭奠扶蘇的蓮花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丞相覺得這河水涼麽?"我故意踩碎廊簷下的薄冰。他轉身時玉佩纏住了帷帳,"陛下當以孝治天下",話沒說完就被趙高的笑聲打斷。後來聽少府說,那夜之後李斯再沒穿過紫袍。
轉年開春,驪山皇陵滲水的消息和齊地饑荒同時傳來。我在上林苑射鹿時,趙高把饑民暴動的奏報折成了紙鳶。"陛下您看,這鳶尾要墜不墜的才飛得穩當。"他鬆手任那卷帛書飄進獵場,正好蓋在一頭中箭的麋鹿眼睛上。當晚蒙毅就被下了蠶室,據說他受刑時罵聲震落了詔獄梁上的灰。
七月丙寅那場暴雨衝垮了六處馳道,我在蘭池宮畫舫上醉了三日。醒來時案頭堆著各郡縣請賑的簡牘,最上頭那卷係著紅繩的是南陽守的急報。趙高端著醒酒湯進來,順手把紅繩解下來係在我腕上:"陛下可知這紅繩能避邪?南陽那些餓殍,可都是厲鬼轉世。"
第一次殺人是在冬至祭天前夜。闖進寢殿的刺客被郎衛按在龍床前,我認出他腰間別著的楚式短刀。趙高把刀尖抵在那人喉頭時,血珠順著我寢衣往下淌。"陛下您瞧,這刀刃上的血槽多像馳道上的車轍印。"他握著我手腕往前送,溫熱的血噴在帷帳上,和父皇駕崩那晚的藥漬疊在一起。
我開始頻繁夢見扶蘇。他總站在渭河對岸撫那柄"子嬰"劍,劍穗上綴著的玉玨叮咚作響。有次早朝時我脫口喊了聲"阿兄",滿殿文武的緌冕齊刷刷顫動。趙高當晚就送來了二十名燕地進貢的巫女,說她們能通冥府。我在祭壇前守到雞鳴,銅盆裏的龜甲裂成了大澤鄉的地圖形狀。
陳勝造反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試穿新製的玄色深衣。衣擺金線繡的玄鳥眼睛突然脫了線,滾進香爐裏燒出焦糊味。周文軍的烽火照得函穀關夜空發紅那晚,我把虎符砸在了李斯臉上。他的鼻血滴在輿圖上,正落在我們當年偽造詔書的沙丘行宮位置。
章邯請戰那日,我在城樓上看見鹹陽街頭飄著裹屍的草席。趙高指著操練的刑徒說"陛下您看,這些戴枷鎖的比良家子更敢拚命"。我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被他踩碎的枯葉,那些刑徒額角的烙印,分明是當年驪山見過的楚地黥紋。
殺李斯是在他三族被押赴刑場那日。我特意選了父皇賜死韓非的銅劍,劍身卻怎麽也拔不出鞘。李斯笑得白須亂顫:"陛下可知當年韓非子怎麽死的?是吃了摻碎玉的黍餅。"趙高突然從帷帳後轉出來,手裏端著個漆盒:"丞相該上路了,您最疼的小孫子方才哭著要蜂蜜水呢。"
那天之後我染上了聞不得墨味的毛病。看到竹簡就想起李斯詔獄裏寫的《諫逐客書》,那些字會在絹帛上蠕動,最後都變成"扶蘇"二字。趙高開始代我批紅,他的朱砂印越來越像血漬。有次恍惚間看見他袖口露出玄鳥紋的玉帶鉤,那本該隨著父皇葬在驪山地宮的。
章邯的降書送進鹹陽宮那日,我正把玩著新得的南海鮫珠。指甲蓋大的珠子在掌心跳動,忽聽得殿外傳來玉璧碎裂的聲響——那是趙高摔了他最愛的青玉冠。竹簡展開時黴味衝得人發暈,"臣邯頓首"四個字被雨水洇得模糊,倒像那年蒙毅跪在雪地裏求情的血書。
"陛下該換件衣裳了。"趙高突然伸手扯我衣襟,玄鳥紋金線崩斷的聲音刺得耳膜生疼。他袖口露出半截詔書,正是三年前我命章邯剿滅陳勝的那封。殿外秋風卷著梧桐葉撲進來,把案頭的輿圖掀了個角,露出底下壓著的驪山陵墓工圖——那上頭還沾著父皇咳出的藥渣。
指鹿為馬那場朝會,我其實聞到了鹿血味。那畜生被牽進宣室殿時,後腿還帶著箭傷,血珠子滴在白玉磚上,像極了當年扶蘇劍穗的珊瑚串。趙高把韁繩塞進我手裏,鹿角蹭過冕旒,十二串玉珠子全絞在了一起。"陛下說說,這是鹿是馬?"他指甲掐進我虎口,我數著殿下三十四位說是馬的官員,突然認出最末那個綠袍少年,竟是李斯最小的孫子。
那天夜裏阿房宮起了火,燒的是存放竹簡的麒麟閣。我赤腳跑到複道時,正撞見趙高在火光裏撿拾沒燒盡的奏章。他抬頭衝我笑,左頰被火光照得透明:"陛下您聽,這竹簡爆裂聲多像當年沙丘台的柏木響。"我攥著半卷沒燒完的刑徒名冊,突然認出某個被劃掉的名字——是十二歲那年在驪山見過的跛子。
子嬰闖宮那晚下著凍雨。他裹著蒙毅的舊鎧甲,劍鋒上的血還沒流到劍鐔就凝成了冰碴。我縮在龍床底下,聽見他在外間踩碎了我的玉冠。"陛下可知今日是扶蘇公子忌日?"他的劍尖挑開帷帳時,我聞到了熟悉的腥甜——正是當年父皇讓我試喝的長生丹藥味。趙高的首級滾進來那刻,我竟覺得他圓睜的眼睛比活著時更親切。
最後三個月,我整日蜷在蘭池宮的畫舫上。船艙裏堆滿了各郡縣的告急文書,最底下壓著那卷沒寫完的《罪己詔》。有時半夜驚醒,總覺得扶蘇坐在船頭吹塤,可探頭出去隻看見漂滿死魚的渭河。少府令來報說劉邦已破武關那日,我正用朱砂在艙壁上畫玄鳥,畫著畫著卻成了趙高笑時的法令紋。
鹹陽城破前夜,我摸進了塵封的典客署。月光還是十七歲那年偷看奏疏時的模樣,隻是木牘間結滿了蛛網。蒙塵的玉璽突然從架子上掉下來,砸碎了裝著扶蘇奏疏的漆盒。我跪在地上拚湊那些碎片,發現當年漏看了一行朱批——父皇在扶蘇減賦的諫言旁,竟用丹砂畫了隻振翅的玄鳥。
叛軍撞開寢殿門時,我正穿著扶蘇的舊深衣。衣襟上有道三寸長的裂口,像是被利刃劃破的。有個楚卒舉著火把湊近看,突然驚呼:"這衣裳料子怎像我們項將軍的戰袍?"我握緊袖中藏著的"子嬰"劍,青銅劍柄已經焐得溫熱,卻怎麽也想不起這劍本該屬於誰。
喉頭嚐到血腥味那瞬,我恍惚看見十六歲的自己從章台殿跑來。他手裏攥著鬥雞贏來的銅錢,發髻上還沾著草屑。丹墀上的血漫過履尖時,我終於看清那卷被焚毀的遺詔上,原本寫著"傳位公子胡亥"——墨跡是父皇親筆,印鑒卻蓋在了"扶蘇"二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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