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眉漢 建世帝劉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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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洛陽城外的草廬前,望著遠處太乙山起伏的輪廓。秋風掠過枯黃的葦草,驚起一群覓食的麻雀。手中的竹杖已經磨得發亮,杖頭刻著的那道淺淺的符痕,在夕陽下泛著暗紅的光。
"阿爺,您又在看那根破竹竿了。"鄰家的小兒蹲在我腳邊,仰著臉問道:"這上頭刻的是字還是畫呀?"
我摩挲著符痕笑了笑。六十年前的刀光劍影忽然變得清晰,那個赤著腳在牛背上打盹的牧童,怎麽也不會想到這道朱砂畫的符咒,會把他推向未央宮的龍椅,又摔進澠池戰場的血泥裏。
"這是天書。"我逗弄著孩子,"能召來天兵天將呢。"
小兒咯咯笑著跑開時,我望著他蹦跳的背影,恍惚看見建世元年正月的自己。那時候長安城飄著鵝毛大雪,十五歲的我穿著不合身的袞服,被樊崇按在龍椅上。繡著十二章紋的衣擺拖在地上,像條凍僵的赤蟒。
太乙山腳的晨霧還未散盡,我趴在水牛背上數著露珠。阿兄說今春要湊夠十石粟米才能換新犁頭,可昨日樊大頭領的兵馬過境,把裏正家的糧倉都搬空了。
"盆子!"阿兄的破鑼嗓子驚飛了葦叢裏的野鴨,"軍爺們往祠堂去了!"
我攥緊牛繩的手心沁出汗來。自打赤眉軍占了華陰,每隔旬日就要來鄉裏"借糧"。上次他們抬走了王寡婦的織機,說是要熔了打兵器。水牛突然昂頭打了個響鼻,我差點從牛背上滑下來。
祠堂前的曬穀場擠滿了人。三個披著絳紅戰袍的將軍站在石磨盤上,腳邊堆著三個粗陶罐。最前頭那個滿臉橫肉的正是樊崇,他腰間別著的環首刀還沾著泥。
"劉氏宗親都站出來!"樊崇的吼聲震得老槐樹簌簌落葉子,"今日要選真命天子!"
人群騷動起來。我縮在阿兄身後,看見裏正家那個瘸腿的三叔公顫巍巍往前挪。他去年還說自己是城陽景王的後裔,結果被縣丞抽了二十鞭子。
"每人摸個符!"樊崇的親兵開始分發竹片,"摸到赤符者,便是天選之人!"
我的竹片冰涼,翻過來時,一道朱砂畫的蛇形符咒刺得眼睛生疼。阿兄突然拽著我往前撲倒:"軍爺!我弟弟摸中赤符了!"
後來的事像場荒唐的夢。樊崇的糙手捏著我的下巴左看右看,說我有"帝王之相"。他們往我懷裏塞了傳國玉璽,那玉疙瘩硌得肋骨生疼。我光著腳被架上馬車時,水牛還在田埂上嚼著半截麥秸。
長樂宮的銅鶴嘴裏吐出嫋嫋香煙,我卻聞到了焦糊味。尚書令徐宣捧著竹簡念了半個時辰,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袞服裏的跳蚤咬得人坐立不安。
"陛下!"徐宣突然提高嗓門,"樊大將軍請旨,是否要屠了負隅頑抗的茂陵守軍?"
我攥著玉圭的手指發白。昨日樊崇把俘虜的耳朵串成簾子掛在宮門上,血腥氣熏得我吐了三次。徐宣的三角眼在冕旒下閃著精光,我知道他早和樊崇商量好了。
"全...全憑大將軍定奪。"我說完就咬到了舌頭。徐宣嘴角抽了抽,轉身時朝服上的蟠虺紋像活過來似的扭動。
退朝後我躲在椒房殿數地磚。新來的宮女春桃說,東市今天又斬了十幾個說書人,因為他們傳唱"牧童天子"的童謠。窗外的梧桐葉撲簌簌落著,我想起太乙山的栗子樹該結果了。
深夜被喊殺聲驚醒時,玉璽正壓在我胸口。謝祿提著血淋淋的劍闖進來:"楊音那廝造反了!陛下快跟臣走!"
我們躲在太倉的米堆裏,聽著外頭刀劍相擊。謝祿說楊音不滿樊崇獨攬大權,要另立宗室。米粒鑽進鼻孔發癢,我卻不敢打噴嚏。原來這龍椅下埋的火藥,比太倉的粟米還多。
建世二年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長安城的樹皮都快被啃光了。樊崇在宣室殿摔了酒樽:"明日就東歸!讓劉秀小兒見識赤眉軍的厲害!"
其實我們都知道,是關中實在刮不出糧了。流民像蝗蟲般跟著大軍,路上不斷有人倒下。我的馬車輪軸裹著人油,吱呀聲裏混著垂死的呻吟。
澠池峽穀的晨霧泛著鐵鏽色。劉秀的玄甲騎兵像黑雲壓來時,我正躲在輜重車下啃麥餅。樊崇的赤眉軍早沒了往日威風,餓得舉不起長戈的士卒,被鐵騎衝得七零八落。
"接著!"謝祿突然把玉璽塞給我,"往北山跑!"他轉身迎向追兵時,我看見他後頸有塊胎記,形狀像片榆樹葉。
我在亂葬崗的屍堆裏趴了三天,喝雨水吃蛆蟲。直到有個老丈用樹枝戳我:"小郎君,要討飯去洛陽吧,光武帝大赦天下了。"
南宮的蟠龍柱高得望不到頂,我捧著玉璽跪在丹墀下。劉秀的腳步聲像悶雷滾過金磚,他接過玉璽時,我聞到他袖口有熟悉的艾草香——阿兄每到端午都會在門上插艾草。
"賜爵趙王郎中。"劉秀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在洛陽當個田舍翁吧。"
走出宮門時,春陽正好。賣胡餅的吆喝聲裏,我摸到懷裏的半塊麥餅——從長安逃出來時就揣著的,已經硬得像石塊。忽然想起謝祿轉身時的那個笑容,他是不是早知道這結局?
如今我的草廬後有片菜畦,種著芥菜和菘藍。有時午夜夢回,還會聽見樊崇在耳邊吼"陛下聖裁",驚醒後摸著竹杖上的符痕啞然失笑。鄰家小兒又跑來討故事時,我就指著太乙山說:"那山裏住著條赤眉老龍,專抓不好好吃飯的娃娃。"
暮色漸濃,歸鴉馱著殘陽掠過屋簷。菜畦裏新栽的菘藍苗在晚風裏輕輕搖晃,像極了當年赤眉軍獵獵的紅頭巾。
後記:
通過洛陽考古研究所工作日誌:
"...建世二年冬,赤眉偽帝劉盆子獻璽於光武,帝撫其背曰:"朕與卿皆景王後,何苦相煎?"賜洛陽田宅,令宗正錄其譜牒..."
這與《後漢書》記載的"盆子肉袒降"存在出入。更值得注意的是,同批出土的銅削刀上刻有"謝"字徽記,與澠池古戰場出土的兵器銘文吻合。或許這位末代皇帝的故事,比史書記載的更加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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