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隋煬帝楊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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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落在詔書上的聲響驚得燭火晃了晃,那方和田玉鎮紙還帶著父親掌心的餘溫。我摸著詔書上未幹的墨跡,太業殿外的積雪反著青光,恍惚看見開皇二十年冬獵,父親將虎紋弓遞給我時,箭囊上的銅扣磕在龍紋磚上的脆響。侍女捧著先帝的蹀躞帶跪在階下,金扣缺了眼珠的蟠龍正對著我袖口新繡的日月紋——這針腳到底不如母親精細。風卷著雪粒子撲進殿來,案頭平陳時繳獲的青銅雁魚燈突然爆出燈花,映得詔書上"傳位於廣"四個字像在滲血。
仁壽宮的老槐樹抽新芽時,我總愛躲在藏書閣頂層的楠木櫃後。七歲那年偷讀《漢書·武帝紀》,被大哥楊勇逮個正著,他扯著我發髻冷笑:"阿麽這般用功,莫不是想學陳叔寶作亡國之君?"窗欞外飄進母親訓斥宮人的聲音,她總說"皇子要有端方氣度",可那日我故意把墨汁潑在大哥的《孝經》上,看著他月白錦袍染出猙獰的墨梅,竟比射中白鹿還痛快。後來父親罰我在太廟跪了整宿,月光透過窗格在地上劃出九宮格,我拿碎瓦片在磚縫刻"大業"二字,直到指尖滲血染紅了殘瓦。
開皇八年冬,長江水師旗艦的桅杆刺破建康晨霧,我攥著陳叔寶的降表,指尖沾滿他宮裙上的鉛粉。高熲老將軍說"玉樹後庭花該移栽長安了",我卻命人把陳宮樂師全沉入采石磯。回朝路上經過洛陽,看見流民捧著觀音土充饑,忽然想起九歲那年打碎父親最愛的青瓷盞,母親用陶片劃破手掌說:"碎器易補,民心難修。"那夜在汴河驛館,我讓親兵把軍中餘糧分給饑民,老婦捧著黍米哭喊"晉王菩薩"的聲音,倒比建康城破時的哀嚎更錐心。
仁壽二年秋雨連綿,楊素的密信藏在進貢的鰣魚腹中。我跪在父親病榻前誦讀《金剛經》,藥氣裏混著母親臨終前繡的蟠龍香囊味道。當元岩顫抖著捧來廢太子詔書時,我瞥見大哥腰間懸著的木馬——馬鬃還是母親頭發粘的。詔書上的朱批暈開了半邊,像極了當年在晉王府,蕭妃小產時浸透錦褥的血跡。那夜在武德殿焚燒與宇文述往來的書信,火苗躥起來映得滿牆鬼影幢幢,倒比當年平陳時燒毀的建康宮還要亮上三分。灰燼飄到殿外荷花池裏,驚得錦鯉躍出水麵,銀鱗映著火光恍如母親遺落的金步搖。
大業元年正月初一,通天冠的玉藻垂在眼前晃得人發暈。蘇威捧著新鑄的"大業"銅錢跪在丹墀下,錢文上的飛白體還是我親筆所書。改元詔書裏"開皇以來,庶績鹹熙"八個字,寫得比當年替父親批閱的軍報還重三分。黃昏時獨自登上洛陽紫微宮頂,望見運河工地上蜿蜒的火把如同地龍翻身,忽然記起母親說過:"你祖父修長城時,民夫的骨灰能肥三季莊稼。"夜風吹散冕旒的玉藻,遠處邙山輪廓像極了大興城朱雀大街的走勢,隻是更陡峭三分。
宇文愷呈上東都圖樣那日,洛水泛著詭異的赤色。我指著圖紙上橫跨漕渠的天津橋:"再加三道石拱,要能過五牙戰艦。"二十萬民夫聚集在邙山腳下時,空氣中彌漫著骨粉混石灰的腥氣——上次聞到這種味道還是平陳時焚燒屍體的春日。夯土號子聲裏,有個荊襄口音的老石匠說:"這地基打得比襄陽城牆還深三丈。"後來天津橋落成那日,我特意命人把他編入洛陽戶籍,賞賜的絹帛卻被他換了酒肉分給工友。醉倒橋頭時他嘟囔:"聖上要修的不是橋,是拴龍的石鎖。"
第一艘龍舟駛入通濟渠那日,柳條夯土機上的血跡尚未幹透。沿岸榆樹上掛著的役夫草鞋在風裏晃,像極了陳宮簷角殘破的銅鈴。在汴州巡視河工那夜,我扮作糧商混入民夫營帳,聽見個淮北口音的漢子說:"等運河通了,俺要搖船去餘杭看瓊花。"他妻子縫補的麻衣上,補丁拚出個歪歪扭扭的"隋"字。後來龍舟行至宋州段,看見岸上有新墳壓著舊墳,紙錢灰被河風卷進船艙,落在揚州進貢的螺鈿漆案上,倒比金粉更耀眼。
大業五年西巡張掖,焉支山的雪峰映著波斯商隊的駝鈴。裴矩讓吐屯設獻上汗血馬時,我解下玉鉤贈他:"聽說突厥人最重信物?"那馬在禦苑絕食三日而亡,獸醫剖開馬腹發現滿胃碎石——原來草原大旱,良駒也要啃食沙礫。回鑾途中經過大鬥拔穀,風雪凍斃半數禁軍,黃門侍郎的血在羊皮地圖上凝成黑斑。那夜抱著從高昌得來的和田玉枕,夢見十四歲那年獵場失足,大哥策馬掠過時揚起的雪渣撲在臉上,比焉支山的北風還冷。晨起發現玉枕裂了道細紋,恰似地圖上祁連山的走勢。
遼河口的冰棱刺破戰船龍骨時,我正對著來護兒的急報發怔。水軍總管字跡被血汙浸透:"薩水浮屍三百裏,可築京觀。"扔進火盆的軍報卷起青煙,恍惚看見開皇十八年父親東征歸來,玄甲上的冰碴掉在大業殿金磚上,砸出細小的凹痕。第三次征遼前夜,宇文述長子化及獻上改良的攻城雲梯,精鐵冷光裏映出他眼底跳動的野心——與當年楊素看我的眼神何其相似。渡遼那日,有個幽州小兵在船頭唱起家鄉民謠,詞曲竟與江都船娘唱的《采菱曲》同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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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業十二年江都宮的桃花開得邪性,裴虔通說叛軍已過潼關時,我正在臨摹王羲之的《喪亂帖》。筆鋒在"荼毒"二字上頓了頓,墨汁暈染處竟像極了中原各郡的烽燧圖。那夜登上迷樓遠眺,運河上飄來的不隻是瓊花香粉,還有隱約的焦糊味——三年前燒毀永豐倉時,米脂燃燒的氣息與此一般無二。虞世基說"盜匪不過竊鉤者",可他哪見過幽州驛道上百姓分食死馬的場景?晨起對鏡時發現鬢角白了幾縷,竟與當年在洛陽城頭見到的役夫白發別無二致。
驍果軍嘩變那日,我特意換上平陳時的金鱗甲。司馬德戡的刀尖指著案上的和親詔書,帛書邊角的血漬是上月鴆殺元善達時濺上的。鏡中的白發比揚州鹽商進貢的雪緞還刺眼,忽然想起開皇十年父親廢太子時,大哥也是這樣披發跣足闖進仁壽宮。宇文化及闖進來時,我正把傳國玉璽往運河圖誌上按,八年前鈐在這卷軸上的朱砂印,如今倒是完整如新。他腰間佩的竟是我賜給宇文述的錯金刀,刀鞘上鑲嵌的瑟瑟石還是當年從波斯使臣冠冕上摳下來的。
白綾勒進脖頸時,竟覺不出疼。窗外的瓊花被血濺紅三朵,恰似當年獨孤陀獻上的西域美人額間花鈿。恍惚回到開皇元年春,父親抱著我指點新鑄的五銖錢,銅綠沾在他蟠龍袍袖上像幅山水畫。江都宮簷角鐵馬的叮當聲與晉王府書房的風鈴漸漸混成一片,母親臨終前沒繡完的蟠龍眼睛突然流出金線,纏住傳國玉璽墜入運河漩渦。原來玉璽砸在詔書上的聲響,和頭顱撞在龍案上的動靜,終究是差不多的。最後一絲意識消散時,看見大業初年栽在洛陽宮牆外的槐樹苗,竟已亭亭如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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