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唐哀帝李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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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第一次被人按在龍椅上那天,我腳上的錦靴還沾著泥。那方青磚縫裏卡著半片銀杏葉,我盯著它看了半盞茶工夫,直到蔣玄暉的咳嗽聲震得香爐灰簌簌往下掉。
"陛下該稱"朕"了。"
我縮在寬大的袞服裏,聞見熏香裏混著血腥氣。三天前他們把我從延英殿偏房拖出來時,我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母後的金步搖突然砸在青石板上,當啷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那是天佑元年正月的事。我數著指頭算日子,離十三歲生辰還差兩個月零三天。父皇常說我的手指生得細長,該是撫琴的料。可自打去年秋天遷都洛陽,我再沒摸過那架九霄環佩琴——朱全忠的兵卒抬著琴箱過天津橋時,不知哪個崴了腳的,硬是把琴軫磕斷了兩根。
"阿父說長安城有朱雀大街那麽寬,是真的麽?"
五歲那年我趴在西內苑的梧桐樹上問三哥。他正往袖子裏藏新摘的枇杷,黃澄澄的果皮蹭得繡紋發亮。內侍省剛送來嶺南的荔枝,可母親說那紅殼子裏裹著蠱毒,全倒在太液池喂了錦鯉。
三哥的靴尖踢著樹根:"你問朱雀街?比咱們這園子大十倍不止。"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說當年黃巢賊人殺進來時,血水順著禦溝淌了三天三夜。"
我手一鬆摔在青苔上。後腦勺磕得生疼,卻看見三哥笑得前仰後合。那年昭宗皇帝剛改元乾寧,大明宮簷角的銅鈴總在夜裏響個不停。母親說那是風吹的,可我分明聽見鈴鐺裏裹著馬蹄聲。
七歲生辰那日,尚食局呈來雕著雲龍紋的酥山。乳母崔氏拿銀匙刮著冰碴,突然手一抖,整塊酥酪砸在波斯地毯上。外頭傳來鎧甲碰撞的聲響,像極了除夕夜燃爆竹的動靜。
"王行實帶著李繼鵬殺進來了!"
母親把我塞進紫宸殿的檀木櫃時,我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畢羅。櫃門縫隙裏,我看見父皇的赤舄踏過滿地奏折,朱筆上的墨汁甩在崔乳母的裙裾。那支筆後來被李茂貞的箭射成兩截——這事我是聽小黃門說的,他們說鳳翔節度使的箭鏃上刻著睚眥,專吃天子的膽氣。
光化三年秋天,我常見父皇對著銅鏡拔白發。鏡台上擱著劉季述的請安折子,墨跡新鮮得像剛宰的羊血。有回我躲在屏風後數他鬢角的銀絲,正數到第二十一根時,聽見韓全誨扯著嗓子喊:"陛下真要學漢獻帝?"
父皇手裏的犀角梳斷成兩截。那年我九歲,已經能看懂樞密使眼底的凶光。母親開始讓我在夾衣裏縫金葉子,說哪天宮門破了,這些能換二十張胡餅。我沒告訴她,那些金箔早被我換成糖漬梅子——尚藥局的沈奉禦說,梅子能解憂。
最難忘的是天複元年臘月。朱全忠的兵馬圍了鳳翔城,我和三哥縮在行宮的廡房裏啃凍硬的蒸餅。半夜總聽見野狗刨牆根的聲響,後來才知是餓極了的守軍在挖草根。有日清晨發現三哥的被褥空了,母親拿帕子捂著我的眼,可我分明聞見血腥氣從東南角的枯井飄過來。
"你三哥去給高祖皇帝守陵了。"母親說這話時,腕上的玉鐲磕在案幾上,裂成三瓣。後來我在朱全忠的佩劍上見過同樣的翠色,劍穗還沾著鳳翔城的黃土。
遷都洛陽前夜,父皇帶我在含元殿台階上數星星。他的袍角被夜露浸得發沉,說話時喉結像被困住的鴿子:"柷兒,知道為何給你取這個名?"
我搖頭。遠處傳來更鼓聲,驚起夜棲的寒鴉。
"柷乃雅樂之器,奏樂開始必先擊之。"他的手指劃過北鬥七星,"可惜朕的樂章,怕是要終了於桎梏之中。"
我不懂這話的意思,卻記得他袖中掉出的龜甲。後來蔣玄暉帶人闖宮時,我認出那塊龜甲正嵌在他的劍柄上——裂紋還是那夜的形狀。
被押上龍輦那日,我數著洛陽城的坊門。過了長夏門就該看見伊闕山了,可車簾突然被掀開,朱全忠的馬鞭指著我懷裏的玉雕獅子:"陛下可知,石獅子鎮不住真龍?"
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臉。左頰有道疤,從眉骨蜿蜒到嘴角,像條蜈蚣趴在臉上喝血。後來在太廟祭祖時,我發現他總站在燭影最暗處,仿佛天生就該藏在陰影裏。
登基大典前夜,尚衣局送來十二旒冕。旒珠碰著後頸冰涼,我想起三哥說的朱雀街。蔣玄暉教我念禱文時,窗欞外閃過刀光,把"受天明命"四個字劈成兩半。
"明日若有人問起先帝..."朱全忠的佩劍抵在我腰後,"陛下該說突發風疾是不是?"
我點頭時,旒珠纏住了發冠的玉笄。那根玉笄後來斷在神龍殿的磚縫裏,和父皇賜我的螭紋玉佩埋在一處——或許千百年後,有人會從洛陽城的廢墟裏挖出這些碎片,拚湊出個傀儡皇帝的輪廓。
卯時三刻,我被扶上龍椅。冕旒太重,壓得我不得不昂著頭。丹墀下跪著的百官像黑壓壓的寒鴉,朱全忠的咳嗽聲一起,他們就齊刷刷喊著"萬歲"。我數著蔣玄暉靴尖的雲紋,突然想起那架斷了弦的九霄環佩——此刻它正躺在洛陽行宮的庫房裏,琴身裂痕裏大概又爬進了新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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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玄暉往我案頭擱奏折時,總帶著股醃菜壇子的酸味。他說這是勤政殿該有的墨香,可我分明瞧見最上頭那本折子邊角發黴,洇開的墨跡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咳在帕子上的血。
那年冬天特別冷,垂拱殿的銅鶴香爐整天冒著白煙。朱全忠把炭例減了七成,說是要給伐淮南的將士做冬衣。我裹著三件夾襖批閱奏章,筆尖的墨凍成冰碴,在"準奏"二字上戳出個窟窿。
"陛下該學著自己研墨。"柳璨捧著新貢的歙硯進來,官袍下擺沾著雪水。他是朱全忠新塞進來的宰相,說話時眼珠子總往殿外瞟。有回我故意把茶盞打翻,瞧見他靴筒裏露出的匕首柄——鑲著和田玉,和母親那隻陪嫁鐲子成色一模一樣。
開春時宮裏鬧鼠患。尚寢局說老鼠是從先帝寢宮竄出來的,咬爛了神龍殿的帷幔。我半夜常被窸窣聲驚醒,掀開床帳就看見十幾雙綠瑩瑩的眼睛。後來蔣玄暉帶人撒砒霜,卻在父皇常坐的龍榻下挖出七具屍首——都是被麻繩勒死的,喉結上留著朱全忠親兵的指印。
"這些賊人竟敢穢亂宮闈!"朱全忠在朝會上摔了玉圭,碎片濺到我袞服下擺。柳璨立刻提議遷居積善宮,說那裏離太廟近,方便我晨昏定省。搬過去那日,我在廊柱後發現半截斷指,指甲縫裏嵌著鳳翔特產的黃麻絲。
十五歲生辰前夜,何太後差人送來杏酪粥。描金碗底沉著塊羊脂玉,刻著高祖的騎射圖。送膳的小黃門嘴唇發紫,遞碗時指甲掐進我掌心:"太後說該物歸原主。"當夜三更,神策軍撞開積善宮的門,在我枕邊搜出塊雕龍玉璽。
朱全忠的刀尖挑開我中衣時,我聞見新磨的鐵腥氣。"陛下可知私刻玉璽該當何罪?"他忽然笑起來,那道疤在燭光裏扭成蜈蚣,"不如讓太後娘娘教教陛下規矩。"
我被反綁著押到椒蘭殿時,母親正在給先帝靈位供香橙。她轉身時的步搖都沒晃一下,仿佛早料到會有這天。"柷兒又淘氣了?"她伸手要摸我發頂,卻被朱全忠用劍柄格開。
"太後與博王私通,穢亂宮闈。"柳璨捧著詔書從陰影裏走出來,帛絹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母親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燭台,火苗蹭地躥上帷幔。我在濃煙裏看見她最後的笑,像極了那年上元節給我紮兔子燈時的模樣。
那場火燒了整夜。蔣玄暉說太後是失足跌進火盆的,可我在灰燼裏找到半枚銀簪——簪頭嵌著的東珠,是父皇在她三十歲生辰時親手戴上的。
朱全忠開始讓我參與朝會。每次坐在龍椅上,都能看見丹墀下新換的青磚——昨日跪在那裏的大臣,今早可能就變成磚縫裏的血漬。柳璨教我念"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封號時,我盯著他官帽後的孔雀翎,數清上麵有十三根斷羽。
天佑二年端陽,朱全忠在天津橋擺宴。我被迫穿上先帝的常服,袖口還沾著三年前鳳翔城的黃土。河裏的龍舟掛著素幡,說是為伐幽州陣亡的將士招魂。酒過三巡時,突然有白衣士子衝上禦道,懷裏抱著的古琴竟是我那架九霄環佩。
"陛下可還記得《幽蘭》之音?"那人的指甲縫裏全是血。沒等我開口,朱全忠的箭已經穿透他咽喉。琴身砸在石板上,徹底斷成兩截。我彎腰去撿琴軫,發現裂口處塞著片帛書,上頭用血寫著"白馬驛"三字。
柳璨開始頻繁出入禦書房。他總帶著蜜餞果子,說是家鄉新製的。可我瞧見他往墨汁裏摻東西——有回舔筆尖嚐到鹹腥味,才知是混了雞血。批紅的奏折送到樞密院,隔日就有大臣暴斃。禮部侍郎崔遠的屍首從洛河撈上來時,懷裏還揣著被我朱批過的請安折子。
七月十五中元節,蔣玄暉帶我去太廟祭祖。供桌上的三牲突然翻倒,羊頭正對著高祖牌位。朱全忠當場斬了三個太常卿,血濺在太宗親書的《威鳳賦》碑刻上。我蹲下身係鞋帶時,發現碑座縫隙裏塞著半塊虎符——青銅鏽蝕得厲害,卻還能摸出"天策"二字。
秋分那天,朱全忠突然說要給我選妃。三十名秀女立在甘露殿前,裙擺上的金線晃得人眼暈。我隨手點了裴家姑娘,因為她耳墜上的珍珠像極了母親簪子上的東珠。大婚當夜,我發現裴氏的中衣裏縫著黃麻布,針腳和當年三哥獵袍上的補丁一模一樣。
"妾身父親在白馬驛當差。"她替我更衣時,手腕內側露出道箭疤。我假裝沒看見,卻把大婚用的合巹酒全潑在窗根下——次日清早,那叢牡丹全枯死了。
臘月裏,朱全忠要我封他九錫。柳璨捧著禮器進殿時,我正用裴氏帶來的藥水泡手——自從開始批奏折,掌心總潰爛流膿。九件禮器擺在紫宸殿,玉圭碰著金斧叮當響。我按他們教的念完詔書,發現朱全忠的朝服下擺繡著十二章紋,比我的袞服還多出兩章。
除夕守歲夜,裴氏教我剪窗花。她手指翻飛間,紙屑落成個"梁"字。突然刮進一陣穿堂風,那字飄到炭盆裏,燃起的綠火映得蔣玄暉的臉像鬼魅。他身後跟著七個白衣人,說是來表演儺戲的。麵具摘下的刹那,我認出最中間的是三哥——他左耳垂的痣還在,可舌頭隻剩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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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時柳璨被拖去西市腰斬。百姓說他在刑場上大笑,喊著"白馬青駒,不過輪回"。朱全忠讓我親自批複的死刑詔書,筆跡未幹就被烏鴉啄了去。我在禦花園挖坑埋硯台時,挖出個陶罐,裏頭裝著十二枚銅錢——每枚背麵都刻著"天佑通寶",可正麵卻是"大梁開平"。
四月初八佛誕日,蔣玄暉說要去白馬寺祈福。馬車過天津橋時突然失控,我摔在裴氏懷裏,看見她袖中滑出把匕首。車簾掀開的瞬間,我望見朱全忠的親兵正在活埋一群僧人,最老的那個腕上戴著串念珠——和母親佛堂裏那串同樣缺了三顆。
回宮後我開始裝病。太醫用艾草熏遍寢殿,煙灰落在裴氏繡的帕子上,燒出個"逃"字。五月廿七夜,雷雨交加,我在神龍殿梁上發現個油布包。裏頭是半本起居注,記載著父皇在鳳翔的密詔。雨水浸濕的墨跡間,"誅朱"二字像兩條蜈蚣,爬滿泛黃的宣紙。
六月十五,朱全忠要我下罪己詔。柳璨的繼任者跪在階前哭,說彗星襲月是天罰。我提筆寫下"朕德不類",筆鋒故意戳破絹帛。那裂口處滲出黑血,把"類"字染成"罪"字。當夜子時,彗星掃過紫微垣,欽天監說看見有流星墜入神龍殿後的枯井。
七月流火,裴氏開始嘔吐。太醫令診出喜脈那日,朱全忠送來的安胎藥打翻在地,蝕穿了金磚。我把藥渣藏在筆洗裏,次日發現洗中的錦鯉全翻了肚皮。八月十五,蔣玄暉說要在瑤光殿設家宴。我嚼著月餅裏的金桔絲,嚐出白馬驛井水的苦味。宴罷,裴氏裙下見了紅,太醫說皇嗣化成了血水。
九月重陽,朱全忠要我登邙山祭天。儀仗過伊闕時,山崖滾下巨石,砸爛了龍輦頂蓋。我癱在殘輿裏,看見崖頂閃過白衣人影,腰間係著半截斷琴弦。蔣玄暉說那是落石,可我在碎石堆裏找到支箭鏃——刻著睚眥紋,和當年李茂貞射斷父皇朱筆的箭一模一樣。
臘月廿三祭灶日,宮裏飄著麥芽糖的焦香。我躲在灶房偷吃糖瓜,聽見兩個宮婢嚼舌根:"聽說梁王要換新鍋灶了。"另一個往灶膛添柴:"可不是,舊鍋沿都豁口了。"柴火爆響的瞬間,我嚼碎了糖瓜裏的銅錢——是裴氏塞給我的,邊緣磨得鋒利,割得滿嘴血腥。
天佑四年正月初一,蔣玄暉寅時就來催妝。冕服上的十二章紋重得壓肩膀,玉帶扣換了玄鐵製的,勒得我喘不過氣。走進應天門那刻,我數著丹墀的台階——九十九級,比含元殿少了兩級。朱全忠的佩劍這次抵在後心,劍鞘燙得像塊火炭。
"陛下該說,願效堯舜故事。"他的氣息噴在我耳後,混著新釀屠蘇酒的味。我望著太廟方向,突然想起那架九霄環佩琴——若有人能奏響它,這禪讓大典的雅樂,或許能少些殺伐聲。
禪讓那日辰時,我盯著冕旒上的玉藻數到第九遍。十二串白玉珠突然斷了線,劈裏啪啦砸在青磚上,像極了那年除夕母親摔碎的纏絲瑪瑙盤。蔣玄暉蹲身去撿,後頸露出塊新疤——形狀像白馬驛的地圖。
"該換梁王的冕服了。"他說這話時,手指在發抖。更衣室的銅鏡蒙著灰,我看見自己肩頭爬滿暗紋,像洛陽城縱橫的街巷。玄色袞服套上來時,腰帶扣上的睚眥紋硌著肋骨,那位置正好是當年三哥教我射箭時抵弦的地方。
朱全忠的登基大典定在巳時三刻。我捧著傳國玉璽走過應天門,金磚縫裏滲出的雪水浸透錦襪。玉璽缺了個角,用金補著,摸上去像裴氏流產那夜我咬破的嘴唇。丹墀下跪著的百官換了新朝服,柳璨的繼任者頭頂獬豸冠,冠纓上沾著西市刑場的黃土。
"濟陰王李柷,接旨——"
蔣玄暉的嗓子劈了,最後那個"旨"字像斷弦的嗩呐。詔書帛絹太新,反著光刺眼。我跪在昨日朱全忠跪的位置,聞見他靴底留下的馬糞味。遠處太廟方向騰起黑煙,他們說是在燒前朝宗譜,可我知道那是九霄環佩琴的楠木在哭。
搬進曹州濟陰王府那日,洛陽城下了今冬頭場雪。押送的兵卒靴子踩過門檻時,我認出領頭那個的佩刀——刀柄纏著黃麻絲,和當年挖出父皇榻下屍首時看到的一樣。裴氏裹著灰鼠裘跟在後頭,她腹中的死胎化成了腰間玉墜,刻著"天佑四年冬"。
王府井水有鐵鏽味。我常坐在井沿數冰裂紋,有回數到第九十九道時,看見井底沉著半塊玉璽。撈上來才發現是蔣玄暉的頭骨——天靈蓋嵌著傳國璽的金角,眼窩裏塞著柳璨的孔雀翎。當夜裴氏發了癔症,把繡繃上的鴛鴦拆成血線,說要把它們縫回洛河去。
正月十五上元節,朱全忠差人送來羊羹。食盒底層壓著張泛黃的琴譜,右上角染著鳳翔城的血漬。我嚼著冷透的畢羅,突然嚐出七歲那年的杏酪味。送膳的老宦官臨走時蹭了下桌角,袖管裏掉出半截斷指——指甲縫的黃麻絲纏著根琴弦。
二月初二龍抬頭,裴氏在院中埋下梅樹苗。鋤頭碰著硬物,挖出個陶甕,裏頭裝滿"天佑通寶"。我們拿銅錢當棋子下,她總把刻著"大梁"那麵朝上。有局下到殘時,發現棋盤拚出"白馬"二字,缺的那枚在我袖袋裏——邊緣磨得鋒利,正好割斷捆柴的麻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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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裏柳絮紛飛,我染了咳疾。太醫令開的藥湯泛著朱砂色,裴氏總先嚐半碗。有回她突然攥緊我手腕,指甲掐進當年被玉帶扣勒出的淤痕:"柷兒,你數數窗欞有幾道影?"夕陽透過格柵,地上橫著九道陰影——和禪讓那日冕旒的玉藻數相同。
四月十八雨夜,雷劈斷了院中老槐。我在樹根處發現個鐵函,裹著油布的起居注續到了天佑四年。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片銀杏葉,葉脈上抄著《幽蘭》殘譜。裴氏連夜把鐵函熔了打製剪刀,說要把梁王的龍袍裁成裹屍布。
五月端陽,蔣玄暉的兒子送來雄黃酒。少年眉眼像極了他父親,隻是頸後沒了那塊疤。酒壇泥封裏掉出片龜甲,裂紋拚出"酉時三刻"。當夜我腹痛如絞,裴氏翻出陪嫁藥箱,發現少了兩錢砒霜——正是當年撒在父皇寢殿滅鼠的分量。
六月初六曬譜日,梁王使者送來新修的《唐史》。書頁間夾著片帶血的指甲,裴氏說這是她父親的。我翻開高祖本紀,發現字縫裏爬滿細小的"弑"字。夜半燭淚滴在太宗畫像上,暈開了玄武門的血跡。
七月半鬼節,我在後院燒紙錢。火堆裏突然爆出九霄環佩的殘音,灰燼騰空拚出個"柷"字。裴氏說聽見嬰兒啼哭,我們循聲挖開梅樹下新土,挖出個青銅匣——裏頭裝著十二枚玉璜,每枚都刻著位皇兄的生卒年月。
八月十五夜,梁宮方向傳來《秦王破陣樂》。裴氏把月餅掰成兩半,露出張帛書,寫著白馬驛三十大臣的埋骨處。我們對著月亮拚湊碎片時,發現缺的那塊正是當年塞在琴軫裏的血書。
九月初九,朱全忠的第十二子來遊獵。少年馬鞍上拴著串頭骨,說是西郊獵到的鹿。我認出最底下那個是蔣玄暉——天靈蓋的金角不見了,換成梁王的金印拓紋。裴氏突然挽弓射落大雁,箭翎上綁著當年神龍殿梁上找到的油布包。
十月初一寒衣節,裴氏咳血染紅了新絮。我拆開當年大婚的喜被,棉花裏藏著半幅長安輿圖。朱雀大街的位置標著紅點,旁邊小楷寫著"九霄歸處"。當夜她攥著我手咽氣,腕上箭疤突然裂開,爬出隻碧綠的螳螂。
十一月冬至,梁使送來鴆酒。白瓷瓶貼著"濟陰王自絕"的封條,印泥是神策軍慣用的朱砂色。我抱著裴氏的骨灰壇坐在井邊,數完最後九十九道冰裂紋。井底浮起母親的金步搖,東珠映著鴆酒的粼光。
子時梆子響過三聲,我砸碎瓷瓶用斷茬割腕。血滴進井口的瞬間,聽見九霄環佩奏響《幽蘭》全譜。最後一眼看見井底騰起火光,那架殘琴裹著玉璽碎片,在烈焰中拚出完整的"天佑"年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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