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後晉 高祖石敬瑭

字數:8410   加入書籤

A+A-


    我這輩子最悔恨的事,不是向契丹人彎下膝蓋,也不是把燕雲十六州拱手讓人。真要追根溯源,或許得從我爹咽氣那晚說起。那是天佑九年912年)的深秋,太原城外的營帳被北風吹得呼啦啦響,我跪在鋪著狼皮的榻子邊上,看著阿爹的手一點點從被褥上滑下來。那年我整二十,剛在河東節度使李存勖的帳下當了個小校尉,鎧甲還沒捂熱乎。
    "敬瑭啊..."阿爹喉嚨裏像是卡著口痰,說話都帶著呼嚕聲,"咱們沙陀人要想在中原站穩腳跟,得把脊梁骨彎下去..."他說到這兒突然咳嗽起來,手背上青筋暴起。我趕緊伸手去扶,卻被他一把攥住腕子,"記住了,彎下去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直起來!"
    帳外的火把光影在阿爹臉上跳,我瞧見這個跟著晉王李克用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眼角居然掛著滴濁淚。當晚子時不到,營裏就響起了報喪的號角。我抱著阿爹的骨灰壇子往太原城走時,城樓上正在換防,火把連成的長龍蜿蜒到天邊。守城的漢人士卒斜著眼打量我腰間的骨灰壇,嘴裏不幹不淨地嘀咕:"胡崽子..."
    這話我從小聽到大。我石家雖是沙陀貴族,但在漢人地界上終究是外人。記得十二歲那年跟著阿爹去洛陽述職,街上孩童追著我們馬車扔石子,嚷嚷著"羯奴滾回塞外"。阿爹按著我拔刀的手,臉上堆著笑跟路人作揖。那會兒我就知道,在這片土地上,彎著腰的胡人才活得下去。
    守孝剛滿百日,李存勖的親兵就找上門來。那日我正在後院練騎射,隔著院牆聽見馬蹄聲碎,十幾個玄甲騎兵呼啦啦湧進院子。領頭的參軍馬鞭往我腳下一指:"石校尉,梁賊朱友貞親率十萬大軍北犯,晉王點你為先鋒!"
    我摸著新打的镔鐵刀,刀柄上還纏著守孝的白麻布。臨出門前,阿娘把祖傳的犀角弓塞給我,弓背上刻著沙陀人的狼頭圖騰。她沒哭,就說了句:"跟著晉王好好殺敵。"後來在黃河邊上的白楊林裏,這柄弓射穿了七個梁軍斥候的喉嚨。
    天佑十一年914年)的柏鄉之戰,是我頭回見識什麽叫屍山血海。梁軍鐵鷂子的重甲騎兵衝陣時,連地皮都在顫。我帶著三百輕騎從側翼切入,專砍馬腿。有個梁軍都尉揮著狼牙棒砸過來,我俯身躲過,反手一刀捅進他腋下甲胄縫隙。溫熱的血噴在臉上時,我竟嚐出絲甜味。那場仗從日出打到月升,屍首把河水都染成了胭脂色。收兵時李存勖親自給我斟酒,酒碗邊上還沾著血漬:"石家小子,好樣的!"
    跟著李存勖的第七個年頭,我升了馬步軍都指揮使。同光元年923年),李存勖在魏州稱帝,改國號唐。慶功宴上,我跪在丹墀下接任太原尹的敕令,抬頭看見龍椅上的新皇眼底泛著青,這才驚覺當年英武的晉王已成了沉迷聲色的唐莊宗。酒過三巡,莊宗醉醺醺地指著我說:"敬瑭啊,朕要把永寧公主許給你!"
    滿殿文武霎時靜了。永寧公主是莊宗嫡親的妹子,年過二十還未出嫁。我攥著酒樽的手直冒冷汗,突然聽見殿角傳來聲嗤笑。循聲望去,是個身形魁梧的年輕將領,眉間有道寸長的疤——那是莊宗養子李嗣源麾下的猛將安重誨。他朝我舉了舉杯,唇邊笑意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婚事到底沒成。半月後契丹入寇雲州,我被緊急調往北疆。離京那日細雨綿綿,城門口的老卒邊查驗文書邊嘀咕:"石將軍好造化,這要是尚了公主..."話沒說完就被同僚踹了腳。我摸著馬鞍上掛著的犀角弓,突然想起阿爹臨終的話。彎下腰的沙陀人,終究配不上李唐的公主。
    同光四年926年),洛陽兵變的消息傳到太原時,我正在校場操練新兵。信使滾下馬背時袍子都被血浸透了,嘶著嗓子喊:"李嗣源反了!皇上...皇上在興教門被流矢..."我一把揪住他領口:"皇上怎麽了?駕崩了!"
    當晚我在府衙枯坐到天明。案頭擺著李嗣源的親筆信,信上蓋著河東節度使的大印。這個曾與我並肩血戰的老將,如今要我開關獻城。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我盯著信尾那句"共扶社稷",突然笑出聲來。原來這世道,彎著腰的何止沙陀人。
    天成元年926年)四月,我親自打開太原城門。李嗣源的玄甲軍踏著晨霧入城時,我單膝跪在官道正中。鐵甲鏗鏘聲由遠及近,突然在跟前停了。抬頭正對上李嗣源鷹隼般的眼睛,他馬鞭虛抬:"敬瑭,可願做某家女婿?"
    後來安重誨告訴我,那日我愣在原地的模樣活像隻呆頭鵝。其實我是被這話裏的殺機驚著了——李嗣源的親閨女李三娘,剛過及笄之年。老將軍這是要把我和他綁死在一條船上。半月後,我在太原府衙迎親,喜帳就紮在當年阿爹咽氣的營房舊址上。三娘掀蓋頭時,我瞧見她腰間別著柄鑲紅寶石的匕首。
    跟著李嗣源的第十年,我成了他麾下最鋒利的刀。長興元年930年)征討義武節度使王都,我率輕騎晝夜奔襲三百裏,趁夜翻越紫荊關。王都的守軍還在啃羊腿,城門就被炸開了。那廝被俘時破口大罵:"石敬瑭!你這沙陀狗..."我解下馬鞍旁的酒囊澆在他頭上:"敗軍之將,吠得倒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捷報傳回洛陽,李嗣源已病得下不來床。應順元年934年)正月,老皇帝在榻前拉著我的手咳嗽:"朕這幾個兒子...咳咳...沒一個及得上你..."我後背瞬間爬滿冷汗,正要跪辭,忽聽屏風後環佩叮當。李三娘捧著藥碗轉出來,杏眼含霜:"父皇該進藥了。"
    四月李嗣源駕崩,其子李從厚繼位。新皇登基頭道聖旨就是調我鎮守成德,明升暗降奪了兵權。離京那日,安重誨在長亭備酒餞行。這老狐狸捋著花白胡子笑:"石駙馬此去,怕是要與契丹人做鄰居了。"我仰頭飲盡杯中酒,喉頭火燒火燎的疼。
    清泰元年934年)秋,我在真定府接到密報:李從珂反了!這個李嗣源的養子帶著鳳翔軍直撲洛陽。信是李三娘寫的,娟秀小楷洇著團墨漬:"速歸"。我連夜點兵,親率五千精騎南下。過黃河時正值枯水期,馬蹄踏著河床的卵石嘚嘚作響,像催命的更鼓。
    十一月十九,洛陽城破。李從厚逃到衛州被縊死,李從珂黃袍加身。慶功宴上,新皇舉著金杯搖搖晃晃走到我麵前:"姐夫啊...你說朕這皇位...穩不穩?"滿殿文武霎時噤聲。我盯著杯中晃動的酒液,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黃河邊的血戰。
    "陛下承天受命..."話沒說完,李從珂突然把酒潑在地上。琥珀色的瓊漿在青磚上蜿蜒成扭曲的蛇形,他附耳低語:"聽說你在河東...藏了不少鐵鷂子?"
    那一夜,我在宮牆根下吐得昏天黑地。李三娘扶著我的肩,指甲掐進肉裏:"該做決斷了。"殘月照在她鬢間的金步搖上,晃出森冷的光。
    李從珂登基改元清泰那年,我整四十二歲。黃河邊的風裹著沙粒往鎧甲縫裏鑽,我摸著城垛上新添的箭痕,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桑維翰那瘦竹竿似的身影從馬道竄上來,官帽都跑歪了:"主公!洛陽急遞!"
    蠟丸捏碎時,我聞見股血腥味。密信是李三娘用胭脂寫的,字跡被汗水暈開大半:"帝欲徙河東"。桑維翰湊過來看,山羊須抖得厲害:"這是要逼反將軍啊!"城下正過運糧車隊,騾馬脖頸上的銅鈴叮當亂響,吵得人心煩。
    當晚軍府議事,燭台在地上拖出十幾道鬼影。掌書記趙瑩攥著《春秋》不撒手,翻來覆去念叨"君君臣臣"。劉知遠突然拔刀砍斷案角,火星子濺到趙瑩袍子上:"主公再不動手,咱們都得成李從珂的刀下鬼!"我盯著案上裂痕,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李嗣源問我"可願做某家女婿"時的刀光。
    清泰三年936年)五月,洛陽的調令終究來了。天使宣旨時嗓子尖得刺耳:"...著改授天平軍節度使,即日赴鄆州..."我跪在香案前抬頭,正瞧見天使身後那隊神捷軍。這些禁軍精銳的牛皮靴上沾著新鮮泥點,分明是晝夜兼程趕來——李從珂這是防著我抗旨呢。
    接風宴擺在晉陽宮含元殿,我特意讓廚子燉了契丹人送來的雪鹿肉。酒過三巡,天使的胖臉泛著油光:"石帥何時啟程?陛下可惦記著..."我摔碎酒盞的瞬間,殿外忽的湧入百名刀斧手。劉知遠的橫刀架在天使脖子上時,這閹人褲襠已經濕了一片。
    "給陛下捎個話。"我扯下官袍上的錦雞補子扔進火盆,"就說我石敬瑭病了,病得走不動道。"當夜晉陽城四門落下千斤閘,城牆上的火炬比往常多出三倍。李三娘帶著女眷往箭樓搬箭矢時,我把阿爹留下的犀角弓擦了又擦。
    七月流火,李從珂的討逆大軍把晉陽城圍成了鐵桶。我在城頭看著張敬達的中軍大纛,忽然記起這廝當年在鄴城之戰替我擋過箭。如今他的拋石機砸得城牆直顫,昔日的救命恩人正在下麵喊話:"石郎!現在開城還能留全屍!"
    圍城的第三個月,糧倉見了底。那日我正在傷兵營給士卒換藥,桑維翰紅著眼闖進來:"派往契丹的使者...回來了。"我手一抖,紗布扯到傷員傷口,那漢子愣是咬著牙沒吭聲。帳外風雪呼嘯,耶律倍的使者裹著白狐裘,說話帶著羊膻味:"我們大汗問,你能開出什麽價?"
    談判在晉祠地宮談了三天三夜。契丹人的狼頭刀就橫在案上,燭火把耶律倍的金狼耳墜晃得刺眼。他伸出兩根手指:"幽雲十六州,歲貢三十萬匹絹。"我攥著茶盞的手直發抖,滾茶潑在袍角都未察覺。桑維翰突然撲通跪下:"主公!當年勾踐嚐糞猶能複國!"
    十一月廿七,我在風雪中走出晉陽南門。契丹鐵騎黑壓壓立在山坡上,耶律德光的金頂大帳飄著九斿白旗。離帳三十步,我解下佩刀遞給劉知遠。契丹衛兵用生硬的漢話嗬斥:"跪著進!"碎石子硌得膝蓋生疼,我數著地麵裂縫往前挪,聽見帳內傳來哄笑。
    "兒臣拜見父皇!"額頭觸地的瞬間,我嚐到雪水泥土混著血腥的滋味。帳中炭火太旺,熏得人眼睛發酸。耶律德光把鹿腿扔到我麵前:"好兒子,叫聲爹聽聽?"契丹貴族們笑得東倒西歪,我看見自己映在金杯裏的倒影——散亂的鬢發,通紅的眼,活像條喪家犬。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會盟那日,我在汾水邊給耶律德光牽馬。契丹人的馬蹄濺起冰碴子,打得臉生疼。三軍陣前,我親手割下袍角獻給耶律德光:"燕雲十六州自此屬大契丹。"漢人士卒的啜泣聲被北風卷走,有個老校尉突然撞向契丹人的馬刀,血噴在盟書帛卷上,豔得像朱砂印。
    轉年開春,聯軍攻破潞州時,我正害著熱病。迷迷糊糊聽見帳外馬蹄聲如雷滾,劉知遠衝進來時鎧甲上全是血:"張敬達死了!首級掛在旗杆上!"我掙紮著爬起來,看見桑維翰捧著個木匣子直哆嗦——裏麵是張敬達怒目圓睜的頭顱,須發間結著冰霜。
    天顯十一年936年)閏十一月,契丹人的海東青在洛陽上空盤旋時,李從珂在玄武樓自焚。我踩著焦黑的台階往上爬,空氣裏滿是皮肉燒焦的臭味。李三娘突然拽住我袖子:"別上去。"她腕上的翡翠鐲子碎了一半,那是當年李嗣源給的嫁妝。
    登基大典前夜,我在太廟枯坐。供案上擺著阿爹的犀角弓,李嗣源的佩劍,還有李從珂燒剩的半截玉帶。桑維翰領著禮官來排練儀程,我忽然問:"你說史書會怎麽寫我?"燭火劈啪爆響,他官帽上的蟬翼顫了顫:"陛下是承天應命..."
    改元天福那日,汴梁城飄著鵝毛雪。我在郊壇祭天時,耶律德光的使節就站在百官最前頭。三跪九叩剛行完,北邊突然傳來悶雷——契丹人的鐵鷂子正在黃河對岸演武。禮部尚書念祝文的聲音直打顫,我盯著祭壇上的太牢,忽然發現那牛頭竟在笑。
    天福三年938年)開春,我蹲在汴河碼頭上吐得昏天黑地。黃濁的河水裹著冰碴子從指縫間流過,身後禮樂聲飄過來,聽得人直犯惡心。桑維翰捧著貂裘追過來:"陛下,契丹使節還在朝堂上等著..."
    我抹了把嘴站起來,龍袍下擺沾著嘔吐物。金鑾殿裏炭火燒得太旺,耶律倍的狼皮靴子就踩在禦案旁。這個契丹皇侄捏著鎏金酒壺,衝我晃了晃:"兒皇帝,該給父皇上尊號了。"
    殿柱上的蟠龍金漆裂了道縫,我盯著那道裂痕數呼吸。範延光前兩天剛在鄴城扯旗造反,河陽節度使的密奏還揣在袖袋裏。耶律倍突然把酒壺砸在地上,琉璃碎片濺到我腳邊:"我們契丹人的規矩,尊號要帶"父"字!"
    "兒臣請尊大契丹皇帝為"父皇帝"。"話出口時,我聽見劉知遠把牙咬得咯咯響。退朝時經過太廟,守門的老宦官正在掃雪,佝僂的背影讓我想起二十年前洛陽城下的張敬達。
    七月流火,範延光的叛軍竟打到了滑州。那夜我在滋德殿批軍報,燭淚淌了半尺多長。李三娘端著藥碗進來,突然說:"讓我去魏州。"我筆尖一抖,朱砂滴在範延光的名字上,活像灘血。
    三日後,李三娘帶著三百娘子軍出汴梁。她臨行前把翡翠鐲子的碎片熔了,打成十二支金箭。我在城樓上看著煙塵遠去,忽然記起新婚夜她腰間的紅寶石匕首。桑維翰湊過來低語:"安重榮在鎮州...私鑄錢幣。"
    天福四年939年)重陽節,魏州捷報與三娘的死訊同時抵京。傳令兵捧著的鎏金匣裏,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支箭——十一支染血,最後那支插著範延光的招降書。我抱著匣子走到後苑,滿池殘荷在秋風裏打轉,恍惚聽見有人唱:"將軍百戰死..."
    臘月廿三,契丹的歲貢使團賴在汴梁不走。耶律倍的手下當街強搶民女,開封府尹不敢管。我帶著禁軍趕到樊樓時,那契丹千夫長正把姑娘往酒缸裏按。劉知遠的橫刀剛要出鞘,我抬手攔住,親自解下玉帶遞過去:"將軍若缺玩物,朕的宮女任挑。"
    當晚我在宣德門城樓獨坐,寒風把酒氣往腦門頂衝。桑維翰尋來時,我正拿匕首刻柱子,木屑簌簌落在他蟒袍上。"陛下刻的什麽?狼。"我醉眼朦朧地笑,"刻不像...他娘的...沙陀狼..."
    天福六年941年)開春,安重榮反了。這個曾替我衝鋒陷陣的猛將,在鎮州城頭掛起"抗契丹清君側"的大旗。檄文傳到汴梁那日,滿城紙錢飄得像大雪——契丹商隊剛洗劫了西市。我攥著檄文枯坐整夜,晨鍾響時,發現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七月親征,大軍過黃河時遇上暴風雨。龍舟在浪裏打轉,我抱著三娘的箭匣不撒手。桑維翰吐得臉發綠,還在念叨:"安重榮勾結吐穀渾..."話沒說完,船身猛晃,案上地圖滑進河裏,墨跡在濁浪裏化成一團幽魂。
    鎮州城牆比印象中高了三丈。安重榮的白虎旗插在敵樓上,旗麵被風扯得獵獵響。兩軍對峙到第三日,契丹使節突然闖進大帳。耶律拽剌的狐裘上還沾著雪粒:"陛下有令,要活的安重榮。"
    我盯著他腰間那柄鑲滿寶石的彎刀——那本該是河陽節度使的貢品。帳外突然傳來喧嘩,劉知遠揪著個信使進來:"陛下!太原...太原糧倉走水!"我喉頭猛地湧上腥甜,強咽下去:"告訴耶律拽剌,安重榮的人頭給他,身子留給朕祭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破城那日,我在甕城看見被戰馬踩爛的"抗契丹"大旗。安重榮被鐵鏈捆成粽子,昂著頭笑:"陛下還記得天佑十一年的柏鄉嗎?"我手一抖,三棱箭捅偏了半寸,紮進他肩胛骨。契丹兵一擁而上撕扯時,我轉身對劉知遠說:"把他舌頭割了,身子...喂狗吧。"
    天福七年942年)正月,我在太廟昏倒。醒來時滿嘴都是參湯苦味,聽見太醫令對桑維翰說:"陛下這是憂思過甚..."殿外傳來孩童嬉鬧聲,重胤正在追白狐裘的契丹小使節。那孩子衝我喊:"阿爺說你的龍椅該讓給我們坐啦!"
    六月酷暑,契丹的索貢文書堆滿禦案。耶律德光要三十萬石鹽、五萬張生牛皮,末尾補了句"吾兒近來可好"。我提筆批紅時突然咳血,朱砂混著血水滴在"父皇帝"三字上,洇成猙獰的鬼臉。
    七月廿三,我在滋德殿召見馮道。這老狐狸捧著《道德經》,眼皮耷拉著像在打盹。"朕若走了..."剛開口,又是一陣劇咳,帕子上的黑血觸目驚心,"馮相覺得誰堪大任?"
    馮道的手指在經書上摩挲,突然念起:"大道廢,有仁義..."殿外蟬鳴震耳欲聾,我抓起硯台砸過去。老狐狸躲得利索,澄泥硯在蟠龍柱上撞得粉碎。煙塵散盡時,他躬身道:"陛下當早立太子。"
    立儲詔書是七夕夜擬的。重胤才十二歲,詔書讀了三遍都背不全。我讓他摸著傳國玉璽睡覺,孩子半夜哭醒說"玉璽咬手"。次日朝會,契丹使節當庭索要玉璽:"我們大汗說,兒皇帝的東西本該是父皇帝的。"
    我癱在龍椅上笑出眼淚,丹墀下的百官麵麵相覷。笑著笑著突然喘不上氣,滿殿驚呼聲裏,恍惚看見阿爹在營帳裏招手。那柄犀角弓就掛在他身後,狼頭圖騰的眼睛泛著血光。
    七月廿八,汴梁城暴雨傾盆。我躺在三娘昔日的妝閣裏,聽見契丹使節在前殿叫罵。桑維翰跪在榻前泣不成聲,劉知遠正帶兵封九門。重胤被乳母抱著磕頭,孩子手腕上纏著李嗣源留下的虎頭金鎖。
    "拿...拿朕的..."喉嚨裏像塞了團棉花,我拚命指向東北方。桑維翰湊近了聽:"陛下要什麽?燕雲十六州?"我搖頭,指甲在床沿抓出白痕。直到劉知遠捧來犀角弓,我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靈堂設在武德殿,契丹使節闖進來那天,白幡被北風卷上房梁。耶律拽剌用彎刀挑開棺蓋時,我枕著那柄陪了四十年的犀角弓。狼頭圖騰的眼裏嵌著顆東珠,映得契丹人臉色發青。突然有人喊:"弓!弓動了!"殿內霎時亂作一團,沒人看見我嘴角最後的冷笑。
    喜歡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請大家收藏:()禁宮秘史:那些被史書屏蔽的吐槽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