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閩國 景宗王延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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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這人呐,這輩子過得就跟閩江的潮水似的,漲漲落落沒個消停。現在摸著龍椅上的雕花,倒想起小時候光著腳丫在福州城根底下逮蛐蛐的光景——誰能想到那個總被兄長踹翻在地的野小子,最後能坐上這把椅子?
    我是延字輩的老三,上頭兩個哥哥都占著嫡出的名分。娘親原是父親行軍路上收的農家女,生下我那年父親剛打下泉州。記得六歲那年,我蹲在刺史府後院的石階上啃甘蔗,二哥延鈞帶著人呼啦啦闖進來,把我新得的竹蜻蜓踩得稀爛。他說:"野種也配玩這個?"我撲上去咬他胳膊,被他一腳踹進荷花池裏,嗆得滿嘴淤泥。
    那池子裏的錦鯉真肥啊,撲騰起來濺得廊柱上都是水點子。後來我才知道,那天父親在福州稱王,封大哥延翰為威武軍節度使。我們這些庶出的孩子連前廳慶功宴的邊都摸不著,隻能在後院分食些殘羹冷炙。母親抱著我哭,說要是當年父親沒把她從建州帶回來該多好。
    十二歲那年,父親突然把我叫到書房。那是我第一次進正院,青磚地涼得腳底板發麻。父親握著我的手教寫字,筆杆子硌得指節生疼。"延羲啊,你大哥要去建州練兵,你跟著學學。"我盯著宣紙上歪歪扭扭的"王"字,突然明白這是要拿我當人質——大哥向來瞧不上我們這些庶出兄弟。
    在建州軍營的頭三個月,我睡的是草墊子,吃的是摻沙子的粟米飯。大哥的親兵隊長姓朱,總愛拿馬鞭抽我小腿:"三公子細皮嫩肉的,可得練結實些。"有天夜裏巡營,我親眼看見他把個逃兵的頭顱掛在轅門上,血珠子滴答到天明。那會兒我才知道,原來人脖子斷了是不會馬上死的,喉管還會"咕嚕咕嚕"冒血泡。
    十五歲生辰那天,福州傳來父親病危的消息。我偷了匹快馬往家趕,跑到半道被大哥的親兵截住。他們把我捆成粽子扔進地窖,整整三天隻給喂餿水。等放出來時,父親已經躺在梓宮裏了。靈堂上白幡飄得人眼花,我跪在最後排,聽著大哥延翰繼位的詔書,指甲掐進掌心都沒覺出疼。
    新王登基頭個月就殺了七個勸諫的老臣。我躲在王府西跨院,每天都能看見運屍車的軲轆印子。有天二哥突然翻牆來找我,月光照得他臉上那道刀疤泛青。"老三,想不想換個活法?"他說話時手指頭一直在抖,我聞到他袖口有血腥味。
    那夜我們摸黑出城,二哥的親信早在北門候著。馬跑起來的時候,我回頭望見王府方向起了火光,喊殺聲順著風飄過來。後來才知道,大哥把二哥最寵的小妾賞給了朱隊長,那女人當夜就吊死在馬廄裏。
    我們在建州起兵那日,天陰得能擰出水來。二哥讓我打頭陣,說:"你是大哥帶過兵的,舊部總該認你。"其實我清楚,他是怕折了自己的嫡係。攻城時雲梯卡在牆垛上,我咬著刀背往上爬,熱油澆下來燙脫了半邊臉皮。等撞開城門,我看見大哥被五花大綁押過來,龍袍上沾著屎尿——他躲在茅廁裏被抓了個正著。
    二哥踩著大哥的背坐上龍椅那天,封我當右散騎常侍。這官職聽著威風,其實就是個傳話的。有回早朝,我多說了一句閩北旱情,二哥當場摔了茶盞:"朕還沒瞎呢!"茶湯潑在蟒袍上,燙得大腿火辣辣的。那晚我在值房灌了半壇子黃酒,突然聽見窗外有人啐道:"庶出的玩意,還真當自己是盤菜了。"
    二十五歲生辰剛過,二哥把我打發到汀州當刺史。臨行前夜,我在南街賭坊撞見兵部侍郎跟吳越國的探子吃花酒。這事報到二哥跟前,他反倒賞了那侍郎兩匹蜀錦。離城那日,老管家偷偷往我包袱裏塞了包肉脯:"三公子,汀州瘴氣重,千萬保重。"
    汀州的日子倒是清淨,就是雨季太長,官袍總也曬不幹。有天我正在衙門口逗畫眉鳥,驛卒送來急報:二哥服丹藥中毒死了。新君是侄兒繼鵬,這小子打小就愛往我茶碗裏撒尿。果然,登基詔書到的第三天,汀州府庫就被查了個底朝天。
    二十九歲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在後衙烤火,突然闖進來一隊禁軍。領頭的我認得,是當年在建州軍營給我送餿飯的朱隊長。他咧著黃板牙笑:"三爺,陛下請您回福州敘舊呢。"我起身時打翻了炭盆,火星子濺到手背上,疼得鑽心。
    天佑三年的臘月格外難熬。我被關在宗正寺的偏殿,每天就著雪水啃硬餅。窗欞外頭,我聽見守夜的侍衛嚼舌頭:"聽說陛下要把姓王的都宰了?可不,昨兒連親叔叔都喂了老虎..."我縮在牆角數磚縫,突然想起母親說過,我出生時房梁上落過三隻喜鵲。
    轉年開春,宮裏傳來消息說吳越國打過來了。那天夜裏下著瓢潑雨,牢門"咣當"一聲開了。朱隊長提著燈籠,臉上掛著古怪的笑:"三爺,該您上場了。"我被推到金鑾殿上時,看見繼鵬癱在龍椅裏,胸口插著把鑲寶石的匕首。二哥的兒子延政站在丹墀下衝我拱手:"三叔,該您主持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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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摸著龍椅上還沒幹透的血跡,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被踹進荷花池的下午。原來這世道就像閩江的旋渦,轉來轉去,終究要把人都卷進去。
    坐上龍椅頭三個月,我天天做噩夢。總夢見二哥滿身是血站在床前,要不就是繼鵬那小子握著匕首衝我笑。太醫說是頭風病,開了幾副安神湯,我連藥渣子都嚼了也不頂用。後來有個遊方道士說紫宸殿陰氣重,得用活人血鎮著。那日午時三刻,我親眼看著朱隊長被摁在丹墀上,血順著漢白玉縫流成小溪——說來也怪,那晚我倒真睡了個整覺。
    延政那小子封了建州刺史,走前找我討要福州北郊三百頃良田。我拍著他肩膀說:"咱們叔侄誰跟誰,明日就讓人把地契送去。"轉頭就讓禁軍統領在官道上埋伏。可惜那小子命大,中了兩箭還能跑回老巢。後來聽說他在建州招兵買馬,我氣得把奏折全掃地上:"早知當初就該把他和他爹一塊兒燒了!"
    朝堂上漸漸沒人敢說真話。有天戶部侍郎報說漳州鬧饑荒,我問他:"人餓極了是不是連觀音土都吃?"他點頭稱是,我當場賞了他一筐黃土:"愛卿這麽懂,帶回家慢慢嚐。"那老頭抱著土筐出宮時,腰帶都係不穩當了。打那以後,文武百官上朝前都得在家先喝三碗參湯,生怕腿軟禦前失儀。
    三十三歲生辰宴上,我讓樂坊排了新戲。戲裏有個黑臉將軍指著白麵書生罵:"爾等腐儒,也配談天下?"演書生的伶人剛唱到"忠言逆耳",我抄起酒壺砸過去,正磕在他門牙上。滿殿鴉雀無聲,血順著金磚縫流到我靴子底下。我摟著新納的吳美人說:"瞧瞧,這才叫紅毯鋪地。"
    宮裏開始傳我得了瘋病。有天半夜驚醒,發現守夜的太監在窗外嘀咕:"聽說陛下前日砍了十二個宮女,就因為她們手帕上繡了龍紋..."我光著腳衝出去,兩個小崽子嚇得尿了褲子。第二天午門外的旗杆上就多了兩具屍首,腸子垂下來老長,引來成群的綠頭蒼蠅。
    延政到底反了。消息傳來那天,我正在後苑射鹿。箭鏃紮進鹿眼時,掌印太監抖得跟篩糠似的:"建州軍...過了仙霞嶺..."我抹了把濺到臉上的鹿血,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爬雲梯攻城的光景。那晚我在沙盤前擺弄小旗,發現閩北七州竟有五個倒向延政。更可氣的是汀州刺史,當年我親手提拔的老部下,居然獻城獻得比婊子脫衣裳還快。
    打仗真他娘費錢。我把庫房翻了個底朝天,連太後當年的金馬桶都熔了。有個戶部小吏說了句"稅賦已征到三年後",我把他全家女眷充了官妓。後來在龍床上摟著那家小姐時,小娘子哭哭啼啼說家裏還有八十老母,我捏著她下巴笑:"明日就送你們母女團圓。"結果第二天真把人老娘接進宮,老太太撞柱死得那叫一個脆生。
    戰事吃緊,我開始疑神疑鬼。有天看著用膳的銀筷子,突然怕人下毒,讓試菜太監連吃十八道菜。老頭撐得翻白眼,我拍著桌子狂笑:"賞!賞他個金飯碗!"轉頭就把禦膳房總管剁了手——誰讓他嘴角抽了一下?那陣子宮裏吃飯比上刑還嚇人,嬪妃們餓得偷啃床欄杆,有個才人啃了滿嘴木屑,咳了半宿生生憋死了。
    最讓我窩火的是吳越國那幫龜孫子。當初說好借我三萬精兵,錢糧送過去,他們倒和延政勾搭上了。我在朝堂上大罵錢元瓘背信棄義,兵部尚書哆嗦著說:"陛下,咱們水軍還在閩江擱著呢..."我抄起玉璽砸他臉上,老頭子門牙崩了半顆,血糊了滿臉還在謝恩。後來聽說吳越使臣在臨安城說笑:"閩主那玉璽分量足,砸核桃倒趁手。"
    宮裏開始鬧鬼。值夜的侍衛說常看見白衣女鬼在紫宸殿轉悠,我拎著劍守了三宿,結果鬼沒逮著,倒把巡更的小太監捅了個對穿。那孩子咽氣前瞪著我,眼珠子亮得瘮人。第二天我讓道士做場法事,老道說要取童男童女心頭血。午門外架起油鍋時,孩他娘咬斷舌頭噴了我一臉血,熱乎的。
    三十七歲那年重陽節,我在鼓山圍獵摔斷了腿。抬回宮時,聽見兩個太醫在廊下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我撐著身子坐起來,親手把他們眼珠子剜了泡酒。那夜我盯著琉璃盞裏浮沉的眼球,突然想起小時候在荷花池裏嗆水的滋味。原來人要是怕死怕瘋了,真是什麽醃臢事都幹得出來。
    延政的兵鋒抵到福州城下那日,我正在喝符水。天師說這符能擋刀兵,我連灌三大碗,嗆得直咳嗽。城頭報訊的烽火燒紅了半邊天,我穿著道袍登上敵樓,看見延政的帥旗上繡著鬥大的"匡複"二字。當年他爹死的時候,這崽子跪在我跟前哭得鼻涕糊臉,如今倒成了大忠臣?
    守城的老將勸我開倉放糧,我把他孫子綁上城頭當箭垛。孩子嚇得尿褲子,我指著延政大營說:"你爺爺舍得讓你死,朕就舍得不放箭?"當夜老將帶著親兵投敵,臨走放火燒了糧倉。我在城樓上看著衝天火光,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和二哥放火燒大哥府邸的場景。這世道,真他娘是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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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裏開始人吃人。有次我巡城,看見個婦人抱著條小孩胳膊啃,見了我也不躲,咧著血嘴笑。回宮路上,禁軍統領說守軍隻剩八百人,我解下玉佩給他:"拿去換了錢,給弟兄們買頓肉吃。"其實我知道,這玉佩早不值錢了——上個月連宮裏的銅燈台都撬去熔了鑄錢。
    臘月初八,延政送來勸降書。我當著使臣的麵把信紙塞進吳美人胸口,讓她貼著身子暖。小娘子抖得釵環亂響,我掐著她脖子問:"暖和了沒?"使臣走時臉色煞白,聽說回去就辭官當了和尚。那夜我摟著吳美人看星星,她突然說:"陛下,您眼睛裏住了個惡鬼。"我親她的時候,她舌頭冷得像塊冰。
    臘月二十三祭灶那日,城頭旗杆折了。我光腳爬上城牆垛子,衝著延政大營撒了泡尿。尿到一半突然下起雹子,雞蛋大的冰坨子砸在腦門上,疼得我直蹦——底下小兵說遠遠瞧著,活像跳大神的癲公。
    當夜朱文進來報,說抓了個細作。我正拿金簪子戳核桃玩,抬頭看見被押進來的是當年汀州老管家的小兒子。那小子褲襠濕了一片,哭著說家裏老娘餓死了,想混進城找口吃的。我讓他學狗叫,叫一聲給個饃。等啃到第五個饃,他忽然噎住了,臉漲得紫紅。我抄起燭台捅他嗓子眼,連血帶饃渣噴了滿地。
    朱文退出去時眼神不對,我留了個心眼。果然三更天,禁軍嘩變的聲音比打雷還響。我裹著道袍鑽進水溝,臭泥糊了滿臉,倒想起十五歲那年被關地窖的滋味。爬到宮牆根時,聽見朱文在喊:"那瘋子早跑啦!去延政那領賞錢啊!"
    我在鼓山破廟裏躲了七天,啃供桌上的硬麵餅。山腳天天過兵,有天逮著個落單的斥候,剝了他衣裳才曉得延政稱帝了。那兵卒的腰牌上刻著"天德",我蹲在溪邊搓血漬時,突然笑出聲——當年二哥的年號叫"龍啟",大哥叫"天成",到頭來都成了笑話。
    開春化凍時,我摸回福州城。城門貼著海捕文書,畫得跟我半點不像。蹲在茶攤邊聽閑話,說朱文坐龍椅沒半個月,被廚子拿菜刀剁了腦袋。賣餛飩的老頭舀著湯說:"這叫報應,當年他幫著那瘋子..."我手一抖,熱湯灑在褲襠上,燙得跳起來罵娘。
    混進南城胭脂巷那天,正趕上延政出巡。我蹲在妓館二樓,瞧見那小子金盔金甲,活像隻炸毛公雞。當年尿我茶碗的小王八蛋,如今人模狗樣地受百姓跪拜。我攥著把剪子往下衝,被老鴇揪著耳朵罵:"作死啊!那是皇上!"我反手捅了她腰眼,血濺到紗帳上,倒比姑娘們的胭脂還豔。
    四十二歲生辰那日,我在破窯洞逮了隻野狗。正烤著腿呢,外頭進來個乞丐,瞅了我半晌突然跪下:"陛下..."我抄起柴火砸他:"你認錯人了!"老乞丐從懷裏掏出半塊玉佩——正是我當年賞給禁軍統領那塊。他說城破那夜,統領抱著我的袞服投了井。
    我跟老乞丐混了半年,有天他偷饅頭被活活打死。我蹲在亂葬崗刨坑時,摸到具女屍手腕上的金鐲子。那花樣我認得,是吳美人進宮時戴的。扒鐲子時發現她肚子鼓脹,拿石頭砸開,裏頭掉出個成形的男胎——原來她懷過我的種。
    四十三歲秋天,我在茶樓說書。講到閩主夜審貪官那段,底下有個書生冷笑:"那瘋子連親侄女都睡,還審別人?"我抄起茶壺砸過去,被人扭送官府。衙役扒我褲子打板子時,突然有個老兵湊過來:"這屁股上的胎記...像是..."我一口咬斷他手指,趁亂翻牆跑了。
    延政派兵抓我那日,我在漁村補網。官兵圍上來時,我抄起魚叉捅穿個兵蛋子,血噴到桅杆上招來海鷗。退到礁石灘時,踩到牡蠣殼滑了一跤,睜開眼看見延政的靴子踩在胸口。我啐他一臉血沫:"狗崽子,當年就該把你按尿桶裏淹死!"
    地牢裏老鼠比貓大。有個送飯的獄卒像極了朱隊長,我每次都把糞桶扣他頭上。延政親自來勸降那日,我啃著雞腿笑:"想要玉璽?早沉閩江喂王八了。"他讓侍衛端來個匣子,裏頭裝著吳美人的頭骨。我砸了匣子大笑:"這娘們舌頭冷,抱著睡倒是涼快!"
    遊街那日,福州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我赤腳踩在雪地裏,聽見茶樓上有姑娘說:"這老瘋子腳板真厚。"我抬頭吼了句:"當年你娘腳板更厚!"爛菜葉子砸過來時,我咽了口帶雪的唾沫,突然想起六歲那年荷花池的水也是這個味。
    刑場上香爐插了三炷香,監斬官問我遺言。我衝延政喊:"老子在位五年,睡過你娘!"刀砍下來時,我瞧見雪地裏竄出隻黑狗,叼了塊帶血的饅頭就跑——那狗眼熟得很,像極了當年在破廟分食的野狗崽子。
    血噴出來那會兒,我瞧見娘親在雲端招手。她說當年房梁上不是喜鵲,是烏鴉,三隻黑壓壓的擠作一團。我想回她話,一張嘴卻灌進滿口血沫子,燙得喉嚨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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