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霜言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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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的趙姬,溫柔而慈愛,與此刻的她判若兩人。
    嬴政不禁感到一陣心寒,他不明白為何趙姬會突然變得如此冷漠。
    他喉結滾動,向前踉蹌著邁了一小步,似乎想要靠近趙姬,又生生止住,聲音放軟了一些,說道:“兒臣知道母後憂心社稷,但...但是母後此去雍城,路途遙遠,要涉過渭水險灘,要翻越陳倉古道,兒臣縱有萬千政務,亦當親自送母後一程。”
    “夠了。”
    趙姬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耐煩,打斷了嬴政的話:“你如今已經是秦王了,不再是那個孩童!豈能為婦人之仁輕離鹹陽?若再如此任性,日後如何讓列祖列宗在天英靈信服,如何讓天下黔首俯首稱臣?”
    “兒臣隻是......”
    嬴政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當他的目光與趙姬的視線交匯的一刹那,忽然失語,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抬起眼,正撞上趙姬掀開簾角的目光,記憶中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著一層薄冰,冷得讓他陌生。
    “政兒,你當學昭襄王的鐵腕治國,而非做孺慕小兒!”
    趙姬抬起頭,看著嬴政那瞬間變得僵硬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絲痛楚。
    然而,她還是咬著牙關,補了一句:“莫要忘記,你肩上所擔負的,是一統天下的重任,切不可學那尋常小兒女的情態。”
    “兒臣隻是放心不下母後......”
    嬴政又向前半步,然而就在他即將靠近馬車時,卻被嫪隱不動聲色地擋在身前。
    “放肆!”
    見有人竟妄圖阻攔嬴政,蔡傲立即上前大聲嗬斥道。
    他怒目圓睜,盯著嫪毐護在胸前的手,那隻手正按在腰間革囊上,凸起的輪廓分明藏著短刃。
    “退下,母後在此,不得無禮!”嬴政沒有回頭,揮手示意道。
    “喏!”
    蔡傲見狀,雖然心中有些不甘,但也站在原地,不再上前,不過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攔住嬴政的內侍,腰間長劍又拔出三分。
    嬴政這時才注意到這個陌生的內侍,冷冷掃視著他。隻見他麵白無須,卻身形高大,寬肩窄腰的輪廓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突兀。
    他袖口不經意間滑落時,露出腕間縱橫交錯的傷痕,在蒼白的皮膚上尤為刺目。
    不過,嬴政的注意力僅僅在嫪隱身上停留了一瞬,目光很快便重新重新落回趙姬低垂的車簾上,繼續注視著她。
    “沒有隻是!你是大秦的王,當學會克製私情。雍城之路,無需相送。”趙姬看著嬴政,低聲說道。
    嬴政聽了趙姬的話,忽然伸手攥住車轅,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帶著一絲委屈:“母後可還記得,當年在邯鄲城,母後背著政兒躲在米缸裏,用奶水喂我吃冷餅?
    你說‘政兒別怕,母親在’。”
    話音未落,趙姬身體猛地一顫,指尖緊緊攥住車簾,車簾內傳來一聲極輕的抽氣。
    趙姬抬頭,她看見嬴政的眼睛,瞬間將她拉回到十二年前。
    那時他們蜷縮在潮濕的地窖裏,外麵是趙國士兵搜捕的叫囂,她把最後一塊硬餅掰碎,混著自己的奶水喂進兒子嘴裏。此刻那雙眼睛裏的水光,與當年那個在戰火中瑟瑟發抖的孩童重疊,讓她喉間泛起腥甜。
    “政兒。”
    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一般,卻字字清晰,重重敲在嬴政心上:“如今你是君,而母後隻是臣。這君臣之分,重於母子之情。”
    “母後教訓的是。”
    嬴政的喉結滾動著,每一個字都像吞咽碎冰:“是兒臣... 忘了規矩。”
    隨後,他退後三步,跪地叩首道:“隻是……政兒實在放心不下母後,想親自護送母親到雍城,也好略盡孝道。讓兒臣送母後過渭水,可好?”
    趙姬別過臉去,望著渭水東流。
    “不必了。”
    她的聲音再次冷下來,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冷硬:“你當留在鹹陽,別讓六國笑你,莫要因私情而耽誤了國事。既為秦王,便該明白,有些路必須獨自走。”
    嬴政此時緊握雙手,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也抵不過胸腔裏的鈍痛。
    “母後既不願見政兒......”
    他緩緩起身,沉默片刻後,啞聲應道:“政兒便在渭水畔恭送母後。待母後祈福歸來,政兒自當在章台宮領罪。”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突然平靜下來:“願母後...... 一路順遂。”
    “時辰不早了,政兒回去吧。”
    說罷,趙姬揮了揮手,帶著催促的意味,隨後落下車簾,將嬴政隔絕在了馬車外。
    “政兒......政兒告退。”嬴政的聲音在風中飄蕩,帶著些許落寞與無奈。
    當嫪隱騎馬經過他身側時,帶起的風掀起他的袍角,嬴政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是母後常用的沉水香,此刻混著男人身上的汗味,刺得他鼻腔發疼。
    在車駕重新啟程的“吱呀”聲中,嬴政不經意間瞥見趙姬掀開簾角的手頓了頓,卻終究沒再露頭。
    晨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嬴政忽然注意到那隻縮回車內的手在顫抖,卻不知那是因為身孕帶來的不適。
    渭水滔滔,倒映著車駕逐漸縮小的影子。
    嬴政站在渭水河畔,目光緊盯著車隊,直至它們完全消失在晨霧之中,他才緩緩轉過身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了秦臻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善戰者不怒,善勝者不懼。”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胸腔裏翻湧的,分明是連自己都難以壓製的惶惑與不甘。
    “善戰者不怒……”他喃喃重複著秦臻的話,卻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
    晨霧漫過麵頰,他嚐到一絲鹹澀,不知是渭水的水汽,還是眼眶裏即將落下的淚。
    去年,趙姬曾親手為他整理冠冕,鬢角的碎發掃過他鼻尖,笑著說 “我政兒終成大器”,那時她的眼底盛著整個鹹陽的燈火,哪像今日隔著車簾的疏離。
    待車駕走遠,趙姬終於忍不住掀開了車簾。
    她望著嬴政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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