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王霸之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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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的視線落在那卷 “鹹陽城防與水渠布局關聯圖” 時,指尖不自覺地微微發顫,圖中竟詳細標注了每處閘門與城牆暗門的聯動機關。
    “韓國的水工署,連修補段堤岸都要等三個月批文。”
    鄭國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而秦人...”
    他的手指劃過輿圖上涇水與洛水的交匯處,那裏用金線繡著“未來十年水利樞紐”的字樣:“他們把整個關中平原,都當成了治水的沙盤。”
    此時他才恍然大悟,秦國所求的,恐怕絕不僅僅是一條水渠。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張巨大的涇水輿圖上,這一仔細看,竟看得他出神。
    輿圖上用朱砂標出的瓠口位置,竟與他在腦海中推演了百遍的位置分毫不差。
    就在鄭國的指尖即將觸及輿圖上那道代表涇水幹流的粗獷墨線時,殿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沉穩而富有韻律的腳步聲,聲音由遠及近。
    “鄭先生覺得如何?這些文書,先生若覺得不夠,明日寡人便著人送來岐山的水脈圖。聽聞先生在襄城治汝水時,曾用‘束水衝沙法’。不知此計,用在涇水之上,可否?”
    伴隨著這聲詢問,在鄭國身側的申徒壽身體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喉結不住滾動,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與此同時,蔡澤、嬴永、嬴輝等人則迅速退至長案兩側,垂手肅立,姿態恭敬至極。
    鄭國緩緩收回手,轉身望去。
    隻見殿門處,幾道身影緩步走來,為首之人麵容雖猶帶少年人的清瘦輪廓,然而那雙眼睛,深邃而沉靜,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這雙眼睛裏,既有著超越年齡的、洞悉一切的漠然,又似乎隱藏著無盡的野心和欲望,似要將天下都納入掌中。
    無需旁人介紹,鄭國心中已然明了,眼前之人,便是威名漸起的秦王嬴政。
    緊隨嬴政兩側的,分別是華陽太後與呂不韋。
    呂不韋的目光在鄭國臉上稍作停留,那眼神帶著商人特有的、評估價值的審視,仿佛在估量著鄭國的能力究竟幾何,又能為秦國帶來怎樣的利益。
    不過,這種審視僅僅持續了一瞬間,他便將目光轉向那張巨大的輿圖,似乎輿圖上的山河,才是此刻更值得關注的東西。
    秦臻則跟在三人身後,待三人落座後,他直接站在了後殿的角落中。
    “外臣鄭國,見過秦王。”鄭國神色鄭重,俯身行了一個大禮。
    站在一旁的申徒壽見狀,也趕忙跟著躬身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觸怒這位少年秦王。
    “外臣......”
    待鄭國起身後,他正欲開口,卻見嬴政抬手輕輕一擺,示意他停下。
    “先生別急著說公事。”
    話音剛落,一旁的宦官立刻捧上青銅食案,食案上的鯉魚造型精美,魚身上的刀紋竟與鄭國在汝水築壩時的開渠走向分毫不差,仿佛是刻意為之。
    “聽聞先生在襄城時,最愛吃汝水鯉魚,寡人特意讓人從蜀地運來活水魚,先生嚐嚐如何?”
    說罷,嬴政微微抬手,示意鄭國入座,語氣中帶著幾分親和,卻又暗藏著上位者的恩威並施。
    “謝秦王!”鄭國再次躬身行禮,然後緩緩坐下。
    待鄭國落座後,他看著盤中煎得金黃的魚,思緒突然飄回到了韓王賜宴時的場景。
    那時宴會上,擺滿了山珍海味,可韓王每次都要反複摩挲許久,才會動一動手中的筷子。
    而且,每一道道菜都要經太卜占卜吉凶,有次,鄭國不過是想多夾一筷子鹿肉,就被司禮官以“不合禮製”為由攔住,場麵十分尷尬。
    眼前這盤魚,雖比不了當日韓王宴會上的奢華,卻莫名讓鄭國感到一種自由。
    他拈起魚腹上的一塊肉,放入口中,入口時竟帶著淡淡椒香,那是蜀地花椒的獨特香氣。。
    細細品味間,鄭國忽然察覺到,這盤魚的調味裏,竟還混著一絲涇水的泥沙氣。這一發現讓他心中一驚,秦人連他的口味都調查得如此清楚,何況他的治水之術?
    少頃,鄭國深吸一口氣,再次起身,躬身道:“啟稟秦王,外臣此次前來......”
    “寡人知曉先生此來用意。”
    話未說完,嬴政微微抬手,再次打斷道,他指間輕輕敲了敲案前的《關中水利策》。
    隨後,嬴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笑容裏既有少年人的朝氣,又藏著久經權謀的深沉,他看著鄭國,繼續說道:“但寡人更知,先生胸中裝的是治水之道,而非韓國權謀。”
    鄭國聞言,猛地抬起頭,恰好撞見少年秦王眼中的鋒芒。
    他驚訝地發現,這位少年秦王眼中並沒有他所預想中的猜忌和懷疑,反而充滿了如渭水般透亮的銳意,那是對宏圖霸業的強烈渴望,也是對真正人才的賞識與信任。
    鄭國頓了頓,難以置信地問道:“大王明知是疲秦之計,為何還要召見外臣?”
    他的聲音雖然低沉,卻沒有驚慌,隻有治水者特有的沉穩與執著,仿佛這世間能讓他慌亂的,唯有水患肆虐,民生疾苦。
    嬴政抬眼,嘴角揚起一抹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先生可知,寡人為何敢用你?”
    隨後,他起身走到廊下,目光凝視著遠方,緩緩說道:
    “禹平水土,披九山,通九澤,決九河,定九州。農時者,天下之大本也。
    涇水濁流,其泥如金。
    若能引水上塬,衝堿灌田,不出十年,關中必成天府之國。這究竟是疲秦之計,還是強秦之基?”
    聞言,鄭國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在襄城治水時,那時,堤壩建成,新收的稻米堆滿堤岸,百姓們滿臉感激,捧著稻米跪地叩謝,渾濁的淚水滴落在金黃的穀堆上,那一幕,是百姓對豐收的喜悅,也是對他治水功績的感激,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而此刻,嬴政眼中燃燒的野心,竟與他一心治水、造福萬民的執念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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