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老板的父母不願意在嶼石縣城裏待著，一定要回到趙油坊村，搞裝潢的老板隻好另打主意，看看村子裏有沒有閑置沒人住，想出售的房子，簇新半舊都無所謂，隻要不像他家的房子那般破敗就可以。
    趙油坊村的房子可不少，新舊都有，但是位置好，又願意出賣的不多。
    老板打聽了好幾家都沒有合適的。正發愁，孫叫枝得到這個信息，直接去嶼石縣城老板的家裏找到了他。
    一個迫切想買，一個緊趕著要賣，兩下裏一拍即合，五萬塊錢成交。即便有了這五萬塊錢，加上趙起來自己的五六萬塊，也並不寬敞，交首付也是捉襟見肘。
    孫叫枝對老板說，即使在嶼石縣城裏買了房子，誰家也不願意輕易把村裏的房子賣掉，誰不想給自己留條退路呢？城裏的房子有什麽好？樓上樓下踢裏嘡啷，尿個泡都聽得見。實話給你說，之所以這麽急著賣房子，我主要是因為俺家閨女兒趙起來為給孩子買學區房，不得已呀。
    老板警惕說，怎麽？你又不想賣了？
    孫叫枝說，不是不想賣了，你給的五萬塊錢加上趙起來本身的錢，還不夠交首付款的，但是這個價是我同意過的，咱們得守誠信，不能出爾反爾是吧。我的意思是說，你能不能把她奶奶家的房子也買過去。雖然房子建的時間有些長了，但是我要的便宜，一萬塊錢就可以了。
    老板說，你婆婆剛死在裏頭，我嫌晦氣，再說房子的位置離我家不遠，那塊地點離大水坑近，土質疏鬆，我家的房牆上到處都是裂紋，你婆婆家的房子估計也好不哪裏去。
    孫叫枝說，那不應該，你家的房子因為邊上是個大水坑，才會出現裂紋，俺婆婆家離你家好都有十萬八千裏了，挨不上，俺婆婆家的房子結實得很，牆上連一條沉降裂縫也沒有。
    老板說，你說得是不錯，可是我不想要呀。
    孫叫枝說，這樣！我也不要一萬塊錢了，八千塊錢怎麽樣？
    老板想了想說，我不是想與你講價，問題是你那房子裏頭剛死了人。
    孫叫枝說，趙油坊誰家的房子裏沒有死過人，誰家沒有老人？我還沒有聽說趙油坊有哪一個人死在院子外麵的，哪一個人不是死在屋子裏的？
    老板說，主要是不吉利。這樣，你等過個三兩年，敞門開窗通通風，吹吹晦氣，我再買你婆婆家的房子，怎麽樣？
    孫叫枝說，俺家趙起來正急等錢買房子，哪裏還能等三兩年呢。這樣吧，我也不給你要八千了，你給我六千。
    老板說，我手裏現在也沒有多少錢，一下子拿不出來那麽些，看你為了孩子，我也是有孩子的人，這麽的吧，一口價五千塊錢，行的話，咱們就簽字成交。
    孫叫枝沒辦法，隻好認同老板說的價。
    兩人前去孫叫枝婆婆家看房子。
    老板看見院子裏還停著兩輛四輪拖拉機，就問孫叫枝，那是誰家的小四輪？
    孫叫枝說，兩個都是俺家的，都好長時間沒有動它了，反正停用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原先主要是幫人家犁地，耙地用的，從沒有壞過，肯定沒有大問題。
    老板說，反正你們也帶不走，能帶走，小區物業也不會讓你們隨便停放，我出兩千塊錢買下來算了。
    孫叫枝說，什麽？才兩千塊錢。我們家買回來的時候，一台一兩萬呢。
    老板說，我原來的一輛奔馳，買的時候四十來萬，才開了幾年，十三萬就賣了。賣舊東西不能說你買時的價。你這東西拉到廢品站也給不了你多少錢！看你著急用錢，咱們又是一個村的，我再加一千，兩台共三千塊錢。這是最高價，不賣的話，等我們辦好了手續，你抓緊把這堆鐵疙瘩麻溜弄走。
    孫叫枝想想也沒有辦法，隻好答應賣給他。房子和四輪機都說好了價，趙油坊村她就再也沒有了家，想回也回不來了。
    傷心之餘，孫叫枝忽然想起婆婆家的蔬菜大鵬還被人租著。那個租蔬菜大棚的人十分討厭，自從公公離世，蔬菜大棚一直就被他租著，每一年的租金從來都沒有給齊過。每一次催要，孫叫枝都磨破嘴皮子，要一千給五百，要五百給二百，每次都跟羊拉屎的樣，現在還欠他們家三千多塊錢沒有給。孫叫枝想，不如就便把大棚也賣給老板算了。正好老板的父母身體都還可以，也喜歡在田邊地頭拾拾掇掇。
    孫叫枝把老板父母的喜好與她家的蔬菜大棚捆綁在一起提出買賣，老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老板把蔬菜大棚的價錢壓得很低，兩套房子、兩台四輪機子，外加一個蔬菜大棚，統共才給五萬六。
    孫叫枝算了一下，女兒趙起來家裏自有五萬多塊，加上現在賣房子，賣拖拉機和蔬菜大棚的錢，十一二萬，基本上就夠了首付款。這個總額隻是個大約數，具體的數目字，還得等確定了要買的學區房的麵積再說。
    與老板確定了錢款數額，簽了協議合同，迫切拿錢的孫叫枝從自家的房子跟前走過，看著自家住了快二十年的房子就要被賣掉，她想去房子裏再望望，可是一陣憂傷使她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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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掏出手機給她轉錢的時候，她家的房子、蔬菜大棚、小四輪清晰且熟悉地浮現在眼前，瞬間淚目，眼淚止不住洶湧而出。真是豆大的淚珠子直往臉頰上淌，順著下巴，都滴落在衣襟上。
    這麽悄無聲息卻又淚如泉湧的哭法，老板還從來沒有見過，孫叫枝把他嚇了一跳，他垂下手機說，我錢還沒有轉過去，你要是後悔那就算了。
    孫叫枝說，我哪裏是不願意賣，我是想著，從今往後我們一家再也不能來趙油坊了，因為這裏沒有我的家了。
    你嶼石縣不買過房了嗎？
    買了房子也不能算是一個家，但住著老覺得像是虛浮在半空，飄飄悠悠沒有根兒。
    老板說，這沒問題，房子雖然賣給我了，可是你隨時都可以過來看看。
    孫叫枝說，再過來看看，那也不是我的家了，起來不同意讓我賣房子，說一旦賣了房子，她爺爺、奶奶要是想她了，回來看看，找不著家可怎麽辦？可是這房子不賣哪能行？不賣就湊不齊首付款。
    老板聽孫叫枝這麽說，在手機屏上一點，“嘩啦”一聲，孫叫枝家的房子就改了歸屬了，不姓趙，也不姓孫，轉姓了老板的姓了。
    老板付款完成交易離開了。
    孫叫枝還在恍惚中。她的眼前是一片田野，田野鬱鬱蔥蔥，紫纓子的大黍黍棒子，綠色的麥苗，鵝黃的麥穗子，院子裏的小菜園子，院子外頭的洋槐樹和楝子樹，洋槐樹的花兒是玉白，楝子樹的花兒是淡紫。
    這時候，一輛灑水車放著音樂噴灑而來，飛濺的水霧將站在人行道上的孫叫枝驚醒。她一離開幻覺，那些樹啦，莊稼啦，花草啦，都一溜煙跑沒有了。剛才流的淚把她眼瞼和臉頰弄得緊巴巴的，她用衣袖在臉上搌了搌，避開灑水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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