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拿紙錢的那孝子是死者的兒子，稱他爸爸出車禍之前，前往附近的曹王莊到養羊戶那裏看羊羔子，如果有合適的就訂購一隻。孝子則因為臨時有事兒沒有陪同，但約定，等他辦好了事兒馬上就趕過去。沒想到他爸爸在前去曹王莊的路上出了車禍。按照當地風俗，死者上西天，一路上狼蟲虎豹，經州過府，千難萬險，跟人間一模樣，到處都得用錢打點，必須趁爸爸身上還熱乎著，魂靈子還沒有離開，抓緊把錢給他準備好。一旦魂靈子脫身離去，身上沒錢，就有爸爸受的了。因此孝子趕到車禍現場，當即就把自己攜帶的一遝子錢塞進爸爸的衣裳口袋裏，然後才安排別的親屬去嶼石縣街上的白事店裏買紙錢替換。
    聽死者的兒子備細講了前後經過，老劉急忙走近前，看到處掏口袋找錢的其他孝子找得怎麽樣了。
    候化室裏既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幾個孝子忙活出一頭汗。這時候，屍體的臭味兒不停發散，死者壽衣上的口袋內襯，都被揪得朝外翻翻著，連一分錢也沒有找到。
    老劉問，你們找得怎麽樣了？
    幾個孝子一起說，沒有找到。
    老劉說，沒找到就說明錢沒有放在身上。
    一個長連鬢胡的孝子，指著剛才跟老劉講話的死者的兒子說，俺大哥親自把五千六百塊錢放進俺大爺衣裳的口袋裏去的！
    說著話，連鬢胡忽然想起來屍身底下還沒有找，急忙招呼其他孝子把遺體抬起來，看看掉在身子底下沒有。
    幾個孝子一起上前，抬腿的一個，一抬抬了個空兒，手隔著褲子，抓著了兩把粘乎乎的東西，腿杆子卻垂了下來。
    他驚呼說，媽媽也，腿上的肉都化掉了。
    但是從垂下來的褲腿兒裏掉出來的一些東西卻不是化掉的肉，是一些淡黃色的膠泥樣的物體。
    老劉看見了，搶先說，不是化掉的肉，這是化妝用的填充材料。
    死者的兒子問，我們是花了錢的，為什麽要用這樣鬼糊的東西？
    老劉聞言，轉臉指著李文祥說，他是化妝師，你們問他。
    那兒子和其他孝子轉向李文祥，但他們問的問題卻也不是化妝填充材料的問題，而是追問李文祥在給死者化妝的時候，把他們裝在死者口袋裏的五千六百塊錢弄哪裏去了？
    李文祥心虛，在他們兄弟幾個咄咄逼人的氣勢下，下意識地抄起了身邊的那根木棒。
    老劉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將事態引發到如此地步。他不知道李文祥把人家放在死者身上的錢已經據為己有，起身插在李文祥與那幾個兄弟之間，企圖平息事態，說，有事兒好好說，講道理，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沒見過世麵，別嚇著他，你們有什麽事兒，跟我說。
    這期間，那兒子忽然想起了什麽，阻止其他孝子在他爸爸身上繼續翻找。
    把我的腦子忙亂的了，錢不在老衣口袋子裏，那兒子對他們說，還在出車禍的時候，爸爸穿在身上的衣裳口袋裏，換下來的衣裳呢？
    都放在焚燒池那裏，一等這邊俺大爺升了天，我就過去燒，不然燒早了，他在那邊找不著替換衣裳，我現在就過去拿！
    連鬢胡說著就跑出候化室。
    從死者身上脫換下來的髒汙衣裳之前由連鬢胡負責收拾，一俟遺體火化完畢，就在火葬場提供的衣物焚燒池那裏燒掉。
    換下來的衣物很快拿了過來，裝在一個大白塑料袋子裏。連鬢胡拎起塑料袋子底角，口朝下將衣物兜底兒倒了一地，挨個掏口袋。
    沒有！
    連鬢胡很快斷言。
    他把衣物重新裝進塑料袋子裏。
    是啞巴為俺爸化妝換的壽衣，那兒子轉過臉來對老劉說，你問他把俺爸的衣裳脫換了，衣裳裏頭的錢被他弄哪裏去了？
    死者衣裳裏頭錢的可能去向，老劉不知道，但他卻沒有遵從孝子追問李文祥，他不相信是李文祥拿走了人家的錢。
    出於保護自己人，他與死者的幾個晚輩做了一番分析，指著遺體問那兒子他是什麽時候把錢放進死者口袋裏去的？
    兒子說在車禍現場，確定人沒救了後，他就把那一遝子錢放進他爸爸口袋裏去了。
    老劉問人是怎麽被送到火葬場來的呢？
    兒子說，不就是你們火葬場的車去拉來的嗎？
    老劉說，這麽講，這幾千塊錢掉的地方可就不是一處，你們想過沒有。它可以丟在從現場往車上抬的時候，人多注意力集中，大家都關注人，沒有想到錢從口袋子裏掉下來，落在地上。你們上車走後，可能就被人拾走了。還有在車上，你們可以找那輛接運的車子，在車子裏找找，是否落在車底板或者哪個角落裏了。總之，錢掉在哪裏的可能性都有，你們不能一上來就認為一定是誰知道錢的下落。
    這時候，有了老劉的保護，李文祥驚惶稍定，他放下手裏的木棒，對老劉指天發誓，比劃說自己絕對沒有拿一分錢。
    事已至此，死者的親屬也很幹脆，立即要求租用火葬場的冰棺，把遺體抬進去，暫且擱置起來，並隨即打電話報了警，要求公安機關幫他們查獲那個偷錢的人。他們同時找到當時那輛接運車禍現場屍體的車，在車廂子裏前後左右，各個犄角旮旯都翻找了好幾遍，還派人按照接運屍體的路徑原路尋找。另外還在車禍現場四周查找了幾遍，打聽有沒有人撿到了錢，還聯係當時在現場勘驗的交警和保險公司理賠人員，問他們那裏有沒有那筆錢款的線索。皆一無所獲。
    得到上述信息，老劉想了半天，感覺在化妝室脫掉死人衣裳的李文祥，不是沒有可能知道錢的下落。
    因此，避開死者的家屬，他問李文祥到底見沒見到人家裝在死人衣裳裏的幾千塊錢，並且啟發他說，不就幾千塊錢嗎？咱們一個月就差不多能掙那麽多，為了那幾千塊錢，萬一被人家找出來丟人打家夥可不值當。
    李文祥還是表現得很無辜，堅決不承認自己拿了人家的錢。看李文祥這麽堅持，老劉也願意相信他，但火葬場在李文祥來之前，從沒有出現過類似情況，因此老劉說，咱們幹接運，搞火化的，從來沒有弄過這事兒，出事兒千萬別出在咱們這裏，火葬場其他的地方出了事兒，咱管不著，也跟咱們沒有關係，隻要保持住咱們這裏的口碑就好。人家家裏死了人，就已經夠傷心難過，咱們不能因為一點兒小錢，在人家受傷的心口上撒鹽。李文祥點點頭，老劉感覺李文祥應該沒有問題，就放心離開他，幹別的事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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