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祥按照高個子門衛的指點，來到縣府西北角的信訪局。信訪局的大門一樣也設有門崗。門衛室的門檻子上，別著腿兒斜靠門框，站著一個保安模樣的人，長著一對大小眼。他盯著李文祥看了一會兒。
    李文祥還以為大小眼會像縣府的那個保安一樣嚴禁他進去，但大小眼隻是盯著他看，卻沒有阻攔他。李文祥遲疑一下，沒停步，徑往裏走，大小眼也沒有理會他。
    信訪局一樓是個大廳。大廳很寬敞，被鋁合金隔斷隔成一大一小兩部分空間。小空間在裏麵，大空間在外頭，靠近大門，密密麻麻坐滿了人，皆垂頭喪氣，如喪考妣。
    小空間裏麵坐著老少幾個接訪登記工作人員。老的老氣橫秋，問多答少。問他三句，眼皮抬也不帶抬的，問對了路，回答你一句，問不對路，翻著眼皮不耐煩，說，你講什麽東西？
    少的不聽你說，問你要材料：你不要說，你說得丟三落四，沒有邏輯，我要看文字材料。
    李文祥站在接待間工作台外麵，肚子頂著台沿。看見工作台裏麵坐著的一個半禿，正在訓斥工作台外麵站著的一個七十歲朝上的鄉裏老頭，講，我上次就對你說了，你舉報村長給他家侄子批危房補助，不給你批，你得有證據，證人，你什麽都沒有，你說你家的房子是危房，你說村長這個那個，哪個老屌相信，空口說白話不行！你叫你家明事兒的小孩子過來說。
    上訪老頭說，俺家小孩子都在外麵，家裏沒有人。再說他們都不敢來這裏，說怕這怕那，我啥也不怕，把我打死還好些，早死早了，就沒有這些煩心事兒。
    鄉裏老頭把話說到死上，半禿忙緩和語氣說，這麽大年紀了，跑來跑去幹什麽？還不在家老實待著！
    上訪老頭說，家裏待不住了，但凡能待住，我不知道閑著好？主要是家裏的屋子，現在秋天的雨，下起來不是一時半會兒，一下起來就是十天半個月，慢不消停的，屋頂上滴滴答答成串子漏水，不刮風還好，一刮風，北牆和西山都滲水。村裏說給我申請維修補助，這都申了請了五年了，我看村長的幾個親戚，還有跟他相好的，他們家的房子都不漏水，卻早就領過了補助，像我家這樣漏水的，卻一分錢都不給，你說這不氣人嗎？
    半禿說，你這搞得不行，啥東西都沒有，一不能證明你家的房子有漏水的問題，二不能證明村長以權謀私，在危房補助上照顧他家親戚。你回去照我說的，弄好證明材料再過來。
    上訪老頭說，我聽說嶼石縣的縣長親自接待上訪的人，我想和縣長說說這事兒。
    半禿笑了起來，說，縣長也不是你要見就能讓你見的。
    上訪老頭說，怎麽了？見縣長還有什麽門檻子嗎？以前毛主席就寫下了“為人民服務”幾個字，讓下麵的縣府照著辦，縣長不和人打照麵，怎麽為人民服務，怎麽替受委屈的人分憂解難，為他們服務？縣長倒是見天讓你們這些人叫著，難道他隻是替你們服務？我們這些鄉裏人怎麽到他這裏，連個麵都不讓人見？
    看上訪老頭這麽說，半禿才認真解釋：不是說不讓你見縣長，隻是因為縣長一天忙到晚，事兒太多了，處理公務都得加班加點。我之所以讓你準備好材料，主要是為縣長節省時間，讓縣長多接待幾個人，再說，你什麽都沒有，別說你這一趟白來白跑，三趟四趟也不一定能幫你解決問題。隻要你按照我剛才說的準備好，我一定幫你安排一次見縣長的機會。
    看半禿這邊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李文祥準備去年輕的接待員那裏排隊。
    果然年輕的接待員這邊效率快一些。輪到李文祥，把特教老師幫寫的材料交上去。年輕的接待員是一個矮胖子，接過李文祥遞過去的材料，沒有看，捏在手裏，問，你先說說，怎麽回事兒？
    李文祥指指嘴巴，搖搖手。矮胖“哦”了一聲，對那個半禿說，麻煩了，來一啞巴。
    半禿聽見他說，就往這邊看過來，說，什麽屌事？
    矮胖說，他材料我還沒有看，但他能聽見人說話。
    半禿看著李文祥說，還好。
    過了一會兒，矮胖看完了材料，說，他叫李文祥，在小區買了房子，也付了首付款，申請貸款的時候，銀行方麵卻發現李文祥以前被公安機關處理過，有案底，不同意給他辦購房貸款。貸不了款他去找銀方外小區的開發商退首付款，開發商不給他退，他就去開發商那裏鬧，但開發商堅持說李文祥違約在先，按照合同約定，堅決不退還他的首付款，李文祥這才過來找分管這一塊的周副縣長。
    半禿聽了沒吱聲，忙他自己的活兒去了。
    矮胖對李文祥說，好了，我知道了，今天不是分管這一塊兒的周副縣長的接待日，你等後天過來。今天是縣長接待日，後天才是周副縣長的接待日，你後天再過來。
    李文祥指指接待處裏麵的一溜接待辦公室，又指指矮胖和他自己。矮胖弄了半天也沒有弄明白李文祥什麽意思。他一邊笑著低聲學啞巴發出“啊吧啊吧”的叫聲，一邊張開兩手，貼身曲肘，不易察覺地用八極拳拳法中的肘尖發功似地頂擊李文祥，要把他往接待處門外趕。
    李文祥著急起來，閃身推開接待處櫃台上的入口門就要闖進去。矮胖嚇了一跳，插過去，張開手臂將他擋在外麵，天塌一樣斥責，你想幹什麽？你跑進去這不是害我嗎？出去出去，我操，這還得了，你趕緊出去！說著，他在門後麵摸了一把。
    正推搡著，從接待處的走廊裏頭，得了信號，東風41般射出兩個高且壯的年輕人，不用動手，光那氣場，就捉住李文祥，使他原地慌張驚惶，動彈不得。兩個高壯的年輕人，著特警製服，皆背著手，鼓著肚子，像跳舞一樣，身子左一頂，右一頂，一頂一頂又一頂，就把李文祥頂到距離接待處遠遠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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