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篩碎的晨光忽地凝成冰棱，寒江漁翁蓑衣上滴落的泉水，在青石板上蝕出蜿蜒的溝壑。老者竹篙尾端沾著的綠萍，正巧掃過成鉉蟒紋錦靴上未化的霜色：“老朽昨夜觀星，見天樞位有團青霧——”他枯枝般的食指虛點不遠處站著看孩童打鬧的如羽背影，“倒與女娃娃瞳仁裏那抹寒氣如出一轍。”
    成鉉一怔，他本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如羽體內還有寒毒，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漏口風。但如今老頭問起了，他也不再隱瞞，將藥叔說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番。
    “啊！藥老兒說這是冰封之症？”寒江漁翁麵上出現驚詫之色。
    “噤聲！”成鉉突然伸手挑起老者鬥笠，驚落三片沾著晨霧的竹葉，“子嗣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虛名，若讓她知曉半分——，小爺不介意拔了你滿園的花草！”
    寒江漁翁看他認真的模樣，嚇得一哆嗦，他那一院子的寶貝可不能少了一片葉子。
    他撚著銀須沉吟片刻，忽而抬眼望向成鉉，任由穿透竹林的風撩起半舊的道袍。“寒毒一旦浸入任督二脈，於女子本是摧折根本的禍端。莫說嗣息艱難，單是每月十五陰氣最盛時，那蝕骨之痛……”話音戛然而止，枯瘦的指尖偷偷指向如羽的方向，“小女娃天資穎悟，你覺得這紙裏可包得住火？”
    成鉉掌中玉扳指陡然收緊，青筋自虎口蜿蜒至玄色箭袖。寒江漁翁的話字字如金針度穴，偏生不遠處那抹天水碧襦裙正臨風而起，恰似去年他在南平皇宮看到她牽著如陽的手迎麵而來的模樣。
    喉結在頸下重重一滾，鬆紋古劍穗掃過鎏金螭紋劍鞘，鏗然作響竟似霜刃出鞘。理智如淬火劍鋒懸在百會穴，情潮卻似硫磺泉底不滅的暗火，“她若知曉……”成鉉很怕麵對自己無法承受的結果。
    “哎！真是關心則亂。”寒江漁翁振腕甩出綠竹釣竿，青銅漁鈴在蘆花深處蕩開圈圈漣漪。半舊的青箬笠邊緣垂垂落著幾縷蓑衣，話音混著煙波散入暮色：“浮標三沉三起，可比少年人心事難測。”
    竹簾外石階染著海棠碎影，三枚蜜飴在青瓷盞中泛著琥珀光。垂髫小兒們圍著竹編小簍，得者抿著蜜飴悄悄背過手去，失者眼巴巴盯著盞底卻端正了脊背。
    如羽嘴角上揚，忽覺這山莊竟是方竹枝編就的天地——縱使塞北風沙磨礪過的眼，竟辨不出是稚子吞下了雀躍，還是將未得的悵惘化作了脊梁裏挺拔的竹節。
    她回身時纏枝蓮紋步搖墜著的南海珠尚未靜止，天青色裙裾已在青石板上旋出半闕流風回雪。轉身的側影被晨光鍍上金邊，眼波掃過簷下新燕築巢的泥痕，側著頭朝成鉉讚許地微微一笑，成鉉忽覺掌心鬆紋劍柄微燙，原來滿庭稚子謙讓有禮的模樣，早在莊主十年前磨就的劍氣中化入晨霧，無聲浸潤了每塊階前苔的紋路走向。
    成鉉一瞬間晃了神，掌中玉扳指驟然嵌進掌心紋路，原來當真心要破開迷霧時，將那些輾轉反側的猶豫悉數化作黎明前第一縷破曉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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