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過了午時三刻，成鉉才掐算著“老泰山”散朝的時辰，從容往皇宮行去。
    南平朝堂之事，他素來謹守本分，不願多涉。在此間，他首要的身份是如羽的駙馬，自當避嫌為上。
    禦書房內，皇帝見成鉉孤身前來，眉宇間掠過一絲訝異。
    成鉉遂將如羽有了身孕，正在“雲外居”靜養一事，細細稟明。
    皇帝聽罷，麵上神色頓時複雜起來。
    喜的是愛女亦有身孕，這深宮禁苑，眼看一年之內便要雙喜臨門，添兩位新丁；
    憂的卻是，這未出世的親外孫，能否安然無恙，順利降生？思及此，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竟壓過了初聞喜訊的歡欣。
    隻見皇帝陛下雙手交握於身後，濃眉緊鎖，竟在那禦書房光可鑒人的金磚地板上，步履沉緩地來回踱起步來。
    那明黃龍袍的下擺隨著步履擺動，身影在金磚上拉長又縮短。
    成鉉侍立一旁，隻覺眼前金輝流轉，耳畔是那靴底叩擊金磚的規律悶響，幾番下來，竟被這焦灼的步履行跡晃得有些目眩。
    成鉉隻得握拳虛掩於唇邊，刻意清了清喉嚨，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低咳。
    這聲音雖不大，卻在寂靜的禦書房內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靜水的一顆石子，瞬間將沉浸於憂思中的帝王心神喚了回來。
    見皇帝聞聲回眸，目光已聚焦於己身，成鉉當即整肅衣冠，躬身一禮，朗聲稟道：
    “父皇，小婿此番入宮覲見，實為‘南水北引’之百年大計而來，亟盼與父皇共商方略，早定乾坤。”
    皇帝聞言，眉宇間方才的憂色稍霽，思緒亦被引至國事之上。
    此事他早從如羽口中略知一二，深知其乃澤被蒼生之偉業。
    回想當年，他力排眾議，興修水壩，夙誌便是根治水患，福澤萬民。
    如今兩國締結秦晉之好，若能合力促成這貫通南北水脈的壯舉，不僅可解北地之渴，亦能分南境洪峰之憂，實乃天賜良機。
    思及此，皇帝胸中頓生一股激越之情，這樁擱置已久的夙願，確乎到了該提上日程，著手操辦的時候了！
    他微微頷首，目光炯炯地看向成鉉，沉聲道：“此議甚好！朕當年築壩蓄水，所圖者，正是長治久安。
    今既得賢婿襄助，兩國同心，此等功在千秋、利濟蒼生之偉業，豈能再延？當速議章程，克日興工！”
    皇帝話音方落，禦書房那厚重的朱漆雕花門扉“吱呀”一聲便被推開半扇。
    隻見如暉一隻腳已踏入門檻，人未至，聲先聞：“哈哈，聞說今日我那好妹夫進宮來了！成鉉啊成鉉，你欠我的那壇子好酒，今日總該兌現了吧？”
    他步履輕快，轉眼便到了禦前。
    皇帝見大皇子這般莽撞闖入，且張口便是討酒，臉色倏地一沉，龍目中透出幾分不悅。
    他目光銳利地掃向如暉，沉聲道：“來得正好！省了朕再遣人去尋你。”
    他袍袖一拂，修長的手指精準地點向禦案上那幅攤開的南平輿圖，圖上墨色勾勒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見，“朕正欲召你前來，共商勘定河圖、開鑿引水渠之要務。
    你那點子用不完的力氣，合該使在這等正經大事上！”
    如暉被父皇這一記眼風掃過，又聽提及正事，方才那股子討酒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他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幅詳盡的輿圖吸引了過去。
    一旁的成鉉見狀，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無奈又了然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