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象征著死亡的、裹挾著血腥與煙塵的黑色潮水，終於徹底從綠洲城牆根下退去，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骸與死寂時——
    賀遠之一直緊繃到極限、如同拉滿弓弦般的神經，驟然鬆弛！
    這一鬆，仿佛抽走了支撐他這副殘破軀殼的最後一絲精氣！
    噗通！
    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位浴血奮戰、硬生生在絕境中撐起綠洲城脊梁的主帥，再也支撐不住！
    他手中那柄早已卷刃、沾滿血汙的長劍猛地戳入城磚縫隙，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去了所有筋骨，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浸滿粘稠血漿的冰冷城磚之上！
    “將軍——！！” 附近一名臉上糊滿血泥、手臂帶傷仍在清理戰場的士兵，恰好目睹此景，駭然失聲驚呼！那聲音裏充滿了擔憂！
    賀遠之聞聲，頭顱猛地一抬！
    那張同樣被血汙、汗水與塵土覆蓋的臉上，唯有一雙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受傷孤狼般的眸子，猛地掃向發聲的士兵！那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染血的、微微顫抖的手掌用力一擺，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仿佛要揮開所有的關切與軟弱
    “本將……無事！”
    話音未落，他已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
    那柄深深插入磚縫的長劍，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支點！
    他借助劍柄的力量，調動起這副幾乎散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痛苦呻吟的軀體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力氣，如同負傷的猛虎掙紮著站起，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將自己從血泊中拔了起來！
    他挺直了脊梁，盡管那挺拔的姿態下是難以想象的虛弱與劇痛。他環顧四周——
    城頭之上，硝煙尚未散盡，殘陽如血。曾經簇擁在他身邊、與他並肩血戰、誓死追隨的親衛隊……此刻，已幾乎死絕！
    目之所及，皆是陌生或半熟的染血麵孔，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與疲憊。
    那些最熟悉、最信任、曾用生命為他擋刀擋箭的身影，已然化作城頭冰冷的屍骸，或是在方才慘烈的搏殺中，永遠地消失在了那片絞肉機般的垛口之後……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悲愴與蝕骨的孤獨感，瞬間噬咬住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比身上的任何傷口都更痛！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緩緩地、異常艱難地拔出了那柄支撐他的長劍。
    劍尖拖過粗糙的城磚，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然後，在周圍士兵混雜著敬畏、擔憂與悲痛的目光注視下，這位渾身浴血、甲胄殘破的將軍，獨自一人，如同風中殘燭，步履踉蹌地，一步一步，走向下城的階梯。
    沉重的戰靴踏在染血的石階上，每一步都仿佛耗盡了他殘餘的生命力。
    夕陽將他染血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射在同樣浸透鮮血的城牆之上，那影子顯得如此沉重，如此……孤寂。
    他搖搖晃晃地走下了最後一級台階，踏上了城內那條同樣被戰火餘燼和匆忙腳步踩踏得淩亂不堪的道路。
    身影，在路的拐彎處，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片屍山血海的城頭，隻是用那柄卷刃的長劍，再次勉強支撐了一下幾乎要傾倒的身體。
    然後，他便如同被那拐角後的、深沉的暮色徹底吞噬了一般，踉蹌著，消失在了眾人憂心忡忡的視線盡頭。
    城牆上，那麵殘破的“賀”字帥旗，已不知被誰扶起，在帶著血腥氣的晚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無聲地守護著將軍離去的方向。
    旗杆上，一滴尚未凝固的、暗紅色的血珠，順著旗麵緩緩滑落，砸在冰冷的城磚上，綻開一朵小小的、淒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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