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剝離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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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宗宮殿的夜總是靜得發沉,飛簷上的銅鈴被風拂得輕響,卻穿不透重重回廊,隻能在簷角打著旋兒。
“唉,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真的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啊!”
墨蘭站在內殿門口,指尖撫過雕花門框上的纏枝紋——這是當年她親手監工雕的,墨韻和墨紫總愛在廊下追著冰龍跑,木刺勾破過墨紫的裙擺,那時她還笑著嗔怪匠人活兒糙,如今指尖觸到的木紋,卻像生了鏽的針,硌得人心頭發緊。
“……”
帳內的安神香已燃至盡頭,最後一點火星“劈啪”跳了下,化作灰燼落在銀質香插上。
“呃……”
墨紫的呼吸又開始急促,喉間發出細碎的嗚咽,像被什麽東西扼住了喉嚨。
“……”
她方才滾到床腳時撞翻了矮凳,凳腳在青磚地上磕出個淺坑,此刻她正蜷縮在坑邊,指甲摳進磚縫裏,硬生生刮下幾片青灰,指腹的皮肉翻卷著,滲出血珠卻渾然不覺。
“宗主。”
絨嬤嬤捧著個烏木托盤從外間進來,盤裏擺著三枚銀針,針尾嵌的鴿血紅寶石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長老們送來的‘鎖韻水’已經溫著了,摻在茶裏能讓阿紫宮主少些掙紮。”
“……”
墨蘭沒看那托盤,目光落在墨紫後背——那裏的寢衣已被冷汗浸透,月白色的軟綢貼在皮膚上,能清晰看到皮下突突跳動的筋絡,像有活物在皮肉下遊走。
“絨嬤嬤,你見過身宗禁術‘斷韻訣’的圖譜。”
她聲音壓得極低,尾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
“當年那位叛逃長老被剝離邪韻時,渾身經脈像被冰水澆透的麻繩,斷了七七八八,到最後連握筆都要靠貓喂。”
“!”
“宗主,你想要做什麽,莫非你想要對阿紫公主做這種事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現在的我已經別無選擇了……”
“不,您不能這樣,您可以像當初剝離水無相那樣把外力打出去即可……”
絨嬤嬤手一抖,托盤險些歪倒。
她伺候墨蘭三十年,從身宗宮主初繼位時的青澀,到如今執掌宗門的沉穩,從未見過她眼底這般翻湧的驚濤駭浪。
“這和那個時候的情況已然不同了,可那是邪韻入體已深……”
“到時候如何向墨韻少宗主交代……”
“不,阿紫的心魘比邪韻更凶。”
墨蘭打斷她,轉身看向帳頂的流蘇,那是江南織造去年送來的貢品,銀絲纏著珍珠,墨紫曾說像極了哥哥冰龍的鱗片,
“它藏在神智最深處,啃噬她的記憶,攪亂她的韻力,再拖下去,她的經脈會像被水泡爛的棉線,連斷韻訣都無從下手。”
“嗯……”
話音未落,帳內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
墨紫不知何時翻了個身,正用頭撞著床腳的立柱,額角新結的血痂又裂開了,血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像極了那年她偷喝胭脂水粉調的“仙露”,被墨蘭發現時嚇哭的模樣。
“姐姐!”
小青在外間猛地低呼,聲音裏帶著撕裂般的痛。
她方才被絨嬤嬤扶到外間軟榻上歇著,右臂的傷口剛換了藥,此刻卻不顧繃帶滲血,掙紮著要起身,
“娘!我聽見姐姐撞柱子了!”
“不……”
墨蘭快步過去按住她,掌心觸到小青胳膊上的繃帶,已是一片濕熱的紅。
“坐著別動。”
她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可指尖落在女兒肩頭時,卻不自覺放輕了力道,
“你韻力本就弱,傷口又崩了,湊過來隻會被心魘引動戾氣。”
“可姐姐在流血啊!”
小青抓住墨蘭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掉,砸在墨蘭手背上,滾燙的,
“娘,斷韻訣是要把姐姐的神智和心魘一起按住,對不對?要是……要是收不住力道,姐姐會變成呆子的!”
她想起之前,墨紫還坐在窗邊教她疊紙鶴,說等哥哥回來,要把滿箱的紙鶴都給他看。
那時姐姐的手指靈活得很,折出的鶴翅能立在指尖不掉,可現在……她望著帳內那隻胡亂揮舞的手,指甲縫裏全是血和灰,心裏像被鈍刀割著——若是姐姐真成了連紙鶴都不會疊的廢貓,等哥哥帶著冰龍回來,她該怎麽說?說她們沒能護住姐姐,讓她被心魘啃成了空殼子?
“不然呢?”
“你以為這是我想看到的嗎?她已經不單單是單獨癡傻了!”
墨蘭的聲音突然啞了,她抬手抹去小青臉頰的淚,指尖卻比女兒的眼淚更涼,
“看著她每天把自己抓得血淋淋,夜裏撕被子喊冰龍,最後經脈寸斷而亡?”
“……”
帳內的嗚咽聲突然變了調,像貓被踩了尾巴般尖銳。
絨嬤嬤掀開帳子一角,臉色瞬間煞白:
“宮主!阿紫姑娘把舌頭咬破了!”
“!”
墨蘭猛地衝進帳內,隻見墨紫嘴角淌著血沫,眼睛瞪得滾圓,瞳孔裏映出燭火的影子,卻空茫得嚇人。
她伸手去掰女兒的嘴,想看看咬傷的程度,手腕卻被墨紫死死攥住——那力道大得不像個瘋癲之人,指節幾乎要嵌進墨蘭的皮肉裏,帶著股玉石俱焚的狠勁。
“阿紫,看著娘。”
墨蘭的聲音發顫,另一隻手凝起水韻,輕輕覆在墨紫眉心,
“娘知道你難受,忍過這陣就好了。”
水韻觸到眉心的瞬間,墨紫突然劇烈掙紮起來,像條離了水的魚在她懷裏扭動,嘴裏含糊地喊著
“冰龍……冷……”,
眼淚混著血沫往下淌,滴在墨蘭的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
墨蘭死死按住她,指腹能感覺到女兒頸間暴起的青筋,那裏的心魘戾氣正順著血脈往上衝,燙得像火炭。
“絨嬤嬤,鎖韻水!”
墨蘭低喝一聲,聲音裏已帶了哭腔。
絨嬤嬤慌忙將溫好的鎖魂水遞過來,墨蘭撬開墨紫的嘴,一點點往裏灌。
藥水帶著股苦澀的杏仁味,墨紫嗆得劇烈咳嗽,卻不再胡亂咬人,隻是眼神愈發渙散,像蒙了層白霧的琉璃。
“小青,過來按住她的腿。”
墨蘭的聲音沉得像結了冰,她從容嬤嬤手裏接過銀針,第一枚已凝聚起水韻,針尖泛著冷光,
“記住,無論她怎麽喊,都不能鬆手。”
“對不起了,姐姐……”
小青咬著牙挪到床邊,右臂的傷口每動一下都像被扯著筋,可她死死按住墨紫亂蹬的腳踝,指腹觸到姐姐冰涼的皮膚,眼淚突然洶湧而出——她想起之前墨紫總愛把腳伸進她被窩,說妹妹的腿像暖爐,現在這雙曾經溫熱的腳,卻冰得像後山的凍石。
“姐姐,對不起……”
她哽咽著,眼淚滴在墨紫的腳踝上,
“等你好了,我把所有糖糕都給你吃,你別恨我們……”
“嘶……”
墨蘭深吸一口氣,將第一枚銀針刺入墨紫的百會穴。
“啊——!”
淒厲的尖叫幾乎要掀翻帳頂,墨紫的身體猛地弓起,像條被釘住的蝦,渾身的筋絡都繃得筆直。
一股灰黑色的霧氣從她頭頂竄出,撞在帳子上,竟將繡著纏枝蓮的錦緞灼出個小洞。
“傷害了我的女兒,還想跑嗎!”
墨蘭指尖的水韻瞬間暴漲,像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那團霧氣死死罩住,可霧氣裏的心魘發出刺耳的嘶鳴,震得她耳膜生疼。
“娘!姐姐的臉!”
小青突然哭喊起來。
“!”
墨蘭低頭看去,隻見墨紫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紫,嘴角不斷溢出黑血,那是心魘被刺激後,順著血脈反噬的跡象。
“阿紫一定要撐住啊!”
她咬著牙將第二枚銀針刺入膻中穴,這次的反抗更烈,墨紫突然發力,竟一把推開小青,手臂像鐵鉗般攥住墨蘭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肉裏。
“疼……娘……疼……”
墨紫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眼神裏閃過一絲清明,可那清明轉瞬即逝,又被濃重的混沌淹沒,
“冰龍……哥哥……救我……”
“啊……”
小青被推得撞在矮櫃上,右臂的繃帶徹底崩開,傷口的血濺在櫃麵的銅鏡上,映出她慘白的臉。
“到了這樣,我還是沒有任何用處嗎……”
她看著姐姐痛苦扭曲的臉,心裏像被千萬根針紮著——若是姐姐真成了廢人,哥哥回來會不會怪她?會不會覺得是她們沒照顧好姐姐?她甚至不敢想,那個會笑著揉她頭發的姐姐,以後會不會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
“阿紫,撐住!”
墨蘭的額角滲出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墨紫的手背上。
“我不要了,好,好痛啊……”
她能感覺到女兒脈息裏的冰韻正在潰散,那是墨韻留下的血脈牽絆,此刻卻像被心魘啃咬的絲線,隨時都會斷裂。
“……”
第三枚銀針懸在丹田上方,墨蘭的手突然抖得厲害。
這裏是韻力的根源,也是神智與心魘纏得最緊的地方,這一針下去,稍有不慎,墨紫要麽徹底瘋癲,要麽就成了沒有神智的空殼。
“……”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身宗的三位長老到了。
為首的白須長老掀開帳簾,見此情景倒吸一口涼氣:
“宗主!斷韻訣不可操之過急!阿紫宮主的經脈已快承受不住了!”
“……”
墨蘭沒回頭,目光死死盯著墨紫丹田處跳動的筋絡。
那裏的戾氣正像沸騰的水,不斷衝撞著皮肉,若不及時剝離,半個時辰內就會徹底爆開。
“三位長老,”
她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布陣,用‘三水困龍陣’幫我穩住她的韻力。”
“……”
三位長老對視一眼,雖心有不忍,卻還是迅速站位。
青、藍、白三道水韻從他們指尖湧出,在帳內織成個半透明的水罩,將墨紫籠罩其中。
水罩觸到墨紫皮膚時,她的掙紮稍緩,可那團灰黑色的霧氣卻愈發狂暴,在水罩裏撞來撞去,發出沉悶的巨響。
“阿紫,娘在。”
墨蘭俯身,在女兒耳邊輕聲說,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哀求,
“想想哥哥的冰龍,想想你說要給他疊的紙鶴……撐過去,我們等他回來。”
“……”
墨紫的睫毛顫了顫,眼角滾下一滴淚,混著血沫落在枕頭上。
“哥哥~”
她的手似乎鬆了些力道,卻還是無意識地蜷縮著,像在抓什麽東西。
墨蘭閉了閉眼,將第三枚銀針狠狠刺入丹田。
“唔~”
這一次,沒有尖叫,隻有一聲極輕的嗚咽,像小貓被踩了尾巴。
墨紫的身體瞬間軟了下去,那團灰黑色的霧氣猛地從她七竅竄出,在水罩裏瘋狂打轉,卻被三位長老的水韻死死困住,一點點被絞成碎末。
而墨紫的脈息,在短暫的洶湧之後,突然變得微弱至極,像風中殘燭,連三位長老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姐姐!”
小青撲過去,顫抖著探向墨紫的鼻息,指尖觸到的氣流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她看著姐姐蒼白如紙的臉,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完了,姐姐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成了空殼子?哥哥回來,她該怎麽說?
“……”
墨蘭踉蹌著後退,撞在門框上,指節抵著雕花的木棱,硬生生掐出幾道紅痕。她望著帳內那團毫無動靜的身影,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
三位長老收了水韻,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帳外的風不知何時停了,飛簷上的銅鈴沒了聲響。
絨嬤嬤端來的鎖韻水還溫著,可誰也沒心思碰。
小青趴在床邊,眼淚無聲地往下掉,滴在墨紫冰冷的手背上,卻怎麽也暖不熱那片冰涼。
墨蘭抬手按住胸口,那裏的心跳得又快又亂。
她不知道自己做對了沒有,隻知道帳內的女兒沒再哭喊,沒再抓撓,安靜得像尊易碎的瓷娃娃。
天亮還早,可身宗宮殿的夜,卻好像永遠熬不到頭了。
“真就隻能這個樣子了嗎……”
……
……
……
(今天還是兩章,不過我懶得拆開了,拆開還要想標題很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