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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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的西廂像是被溫水泡透了,連空氣裏浮動的藥香都少了幾分苦澀,多了些草木抽芽的清潤。
“果然還是清晨最舒服呀!“
天剛蒙蒙亮時,窗紙還泛著青灰,墨韻就已經坐在床邊的竹凳上了。
他總說晨光裏的經脈像浸了露的草葉,最是舒展,運起韻力來也更順些。指尖凝出的冰藍光絲比前幾日又亮了幾分,細看時能瞧見光絲上浮動著極細的銀芒,那是他將自身丹田的溫養之氣一點點織進去的——就像給橋身裹上了層軟絨,既能護住墨紫脆弱的脈絡,又能讓暖意滲得更勻。
“這才是我們期待許久的日子……”
墨紫半靠在引枕上,被褥被墨蘭換了新曬過的,帶著陽光烤過的皂角香。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道韻力之橋在體內緩緩延展:
從心口往肩臂走時,像有隻溫涼的手輕輕托著經脈,那些往日稍一動就發緊的地方,此刻竟鬆快得像被春風吹軟的柳梢;
往小腹去時,韻力又變得極輕,像細雨落在幹裂的田壟上,連帶著五髒六腑都泛起融融的暖意。
“哥哥的手在抖。”
她忽然輕聲說,目光落在墨韻交握的指尖上。
那雙手骨節分明,此刻卻因凝神運力,指節泛著淡淡的青白,指腹處還能看到細密的汗粒。
墨韻抬眼時,眼底還帶著運功時的微醺,像蒙著層水汽:
“沒事,是韻力在順著你腕間那處淤塞走呢。”
他說著,指尖的光絲忽然顫了顫,隨即化作更細的幾縷,像遊絲般纏上那處滯澀的脈絡,一點點往裏滲。
“嗯~ ”
墨紫能感覺到那處傳來極輕的酥麻,像有小蟲子在順著經脈爬。
“不要害怕喲~”
她下意識想縮手,卻被墨韻輕輕按住了手背——他的掌心暖得驚人,帶著韻力蒸騰的熱度,比灶上溫著的藥湯還要熨帖。
“忍一忍,通了這裏,往後抬手翻書就不用歇氣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氣音拂過墨紫的耳畔,帶著些微啞的疲憊。
額角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滑,快落到下頜時,他才騰出隻手,用袖口胡亂擦了擦,留下道淺淺的濕痕。
“……”
墨紫望著他動的那隻手,忽然想起前幾日他替自己掖被角時,袖口磨出的毛邊——那是他這幾日守在床邊,總用袖口擦汗蹭出來的。
她悄悄抬起手,指尖懸在他鬢角上方,想替他拭去那滴剛滲出來的汗,卻又在快要觸到時停住了,轉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襟。
“歇會兒吧,哥哥。”
她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發緊,
“我今天感覺好多了,方才摸脈時,娘說我心跳都穩了些。”
“呼~”
墨韻這才鬆了口氣,指尖的光絲像被收進了絲線軸,一點點隱回他掌心。
他垂眸看她時,眼底的疲憊還沒散去,卻先彎起了笑意:
“是穩了,方才韻力流過心脈時,能感覺到那處的搏動比往日強了半分。”
他說著,伸手替她把滑落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指腹擦過她耳尖時,兩貓都頓了頓——墨紫的耳尖不知何時泛了紅,像被晨露浸過的櫻桃。
晨光這時正好爬上床沿,落在墨紫攤開的手背上。
她的手還是瘦,腕骨硌得明顯,卻比前幾日多了層薄粉,不再是那種透著青的蒼白。
墨韻看著那隻手,忽然想起她小時候總愛攥著他的手指,那時候她的指尖肉乎乎的,像剛剝殼的蓮子,如今卻隻剩下細瘦的骨節。
“哥哥,麻煩你了。”
墨紫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褥上的針腳,
“要不是因為我這纏身……”
“不!”
話沒說完,就被墨韻輕輕打斷了。
他往前傾了傾身,視線與她平齊,晨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把那片認真襯得愈發清亮:
“妹妹,不可以這麽說。”
他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帶著剛運完功的暖意,像春日裏第一縷拂過枝頭的風:
“你從來都不是麻煩。”
墨紫的睫毛顫得更厲害了,像受驚的蝶翼。
她想說什麽,喉嚨卻像被堵住了,隻能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麵映著她的影子,映著晨光,映著滿滿的關切,獨獨沒有半分不耐。
“你一直都是哥哥最心愛的。”
墨韻說得坦坦蕩蕩,像在說日升月落那般自然。
可落在墨紫耳裏,卻像顆石子投進心湖,蕩開的漣漪一圈圈漫到四肢百骸,連帶著那道韻力之橋都輕輕震顫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夜裏,自己從夢魘裏驚醒,隱約感覺到那道橋在體內輕輕搏動,像有人在隔著血脈喚她。
後來才知道,墨韻怕她夜裏經脈抽痛,竟守在窗外的廊下,借著月光一點點往橋裏渡暖意。
那時候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落在窗紙上,像座沉默的山。
“……”
墨紫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揚起臉,對著他笑了笑。
那笑容很輕,唇角彎起的弧度淺得像水麵的紋,眼裏卻盛著比星光還亮的東西。
她抬手時,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墨韻的手背,兩人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撞在一起,墨韻隻覺那處像被炭火燎了下,竟有些發燙。
“哥哥的袖口磨破了。”
她忽然說,目光落在他袖口的毛邊上,
“讓娘給你補補吧,我這裏還有些前幾日繡剩的銀線。”
墨韻低頭看了眼,不在意地笑了笑:
“不用,等你好了,陪我去鎮上扯塊新布做件便是。”
他說著,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摸出個用草繩係著的小布包,
“昨日采買的帶回來的,說是後山新摘的野莓幹,你嚐嚐。”
布包裏的野莓幹裹著層細糖霜,墨韻捏起一顆,遞到她唇邊時,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她的下唇。
墨紫像被燙到般微微瑟縮,隨即輕輕含住了那顆莓幹,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時,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廊下傳來小青蹦跳的腳步聲,伴隨著她嘰嘰喳喳的嚷嚷:
“哥哥!姐姐!娘蒸了蜜糕,說是給你們補力氣的!”
墨韻回頭時,指尖的餘溫還停留在唇瓣相觸的地方。
墨紫望著他的側臉,看著陽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淺淡的陰影,忽然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這道用韻力搭起的橋,原是連起了她藏不住的心事啊。
而橋那頭的人,卻還隻當是兄妹間最尋常的暖意。
……
廊下的風卷著藥渣的苦味掠過時,小青正踮腳往灶膛裏添柴。
藥罐裏的褐色藥汁咕嘟作響,濺在罐沿上凝成深褐的漬,她卻渾然不覺,隻盯著那翻滾的泡沫數著數——大夫說,滾到第三百下時關火,藥效最足。
“嘶~”
右肩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像有條小蛇在皮肉裏鑽。
那日為護著姐姐擋下混沌衝擊時,肩胛骨被震得裂了縫,如今雖結了痂,稍一用力還是會扯得半邊身子發麻。
她咬著唇把藥汁倒進粗瓷碗,指尖的燙傷是前幾日熬藥時燙的,此刻碰著碗沿,疼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小青?”
墨蘭從廊下走過,看見她扶著灶台直晃,忙上前想接藥碗:
“說了讓你歇著,怎麽又自己熬藥?”
“娘,我沒事。”
小青把藥碗往身後藏了藏,笑臉迎著她,
“姐姐今天氣色好,我想讓她早點喝上藥。”
她說著轉身要走,腳下卻忽然一軟,幸好及時扶住了門框才沒摔倒。
眼前發黑的瞬間,她好像看見墨韻正坐在姐姐床邊,替她理著散下來的發絲,兩人靠得那樣近,連陽光都繞著他們轉。
“……”
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湧上來。
這些天她忍著疼煎藥、換藥,夜裏疼得睡不著就去姐姐窗邊守著,可哥哥醒了之後,眼裏好像就隻有姐姐一個人了。
她端著藥碗挪到西廂門口時,正聽見墨韻低聲笑:
“阿紫試試這個,摘的野莓幹,甜的。”
門沒關嚴,她從縫裏看見哥哥正喂姐姐吃莓幹,指尖碰著姐姐的唇角,那樣輕那樣柔。
小青攥緊了藥碗,指節泛白,右肩的疼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像有把鈍刀在割。
“姐姐,藥來了。”
她推開門,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硬邦邦。
墨韻回頭看她,眉頭微蹙:
“怎麽臉色這麽白?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不疼!”
小青把藥碗往桌上一放,瓷碗磕在木桌上發出脆響,
“哥哥眼裏隻有姐姐,哪還記得我疼不疼?”
墨紫剛要開口,就見小青身子猛地晃了晃,眼睛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小青!”
墨韻伸手撈住她時,才發現她後背的衣襟已經被血浸紅了,滾燙的藥汁灑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隻盯著妹妹蒼白如紙的臉,聲音發顫:
“怎麽回事?不是說傷口快好了嗎?”
墨蘭衝進來時,看見女兒肩上的繃帶滲著血,當即紅了眼眶:
“這孩子……定是又偷偷拆了夾板熬藥!”
墨韻指尖凝起韻力探進小青脈息,隻覺她內息紊亂得像團亂麻,外傷牽動著內傷,早已是強弩之末。
他抱著小青往床榻走時,才發現這幾日隻顧著鞏固與墨紫的韻力之橋,竟真的忽略了這個總把“我沒事”掛在嘴邊的妹妹。
“哥哥……”
小青迷迷糊糊睜開眼,攥著他的衣袖哼唧,
“你都不看我……”
“對不起……”
墨韻喉間發緊,替她擦去嘴角的藥漬,聲音啞得厲害:
“是哥哥不好。以後哥哥先給你療傷,好不好?”
“……”
小青這才委屈地癟癟嘴,往他懷裏縮了縮,沒一會兒就疼得昏睡過去,眉頭卻還緊緊皺著,像在夢裏還在鬧脾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