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虛幻與現實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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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初樓的銅鈴在風裏輕晃,撞出細碎的響,像誰在遠處搖著串銀珠子。
墨韻抱著白糖穿過鎮口的石拱橋時,鞋底沾著的混沌黏液正被日光蒸成淡紫色的霧,絲絲縷縷纏上橋欄的雕花,又被風一吹就散了。
懷中小貓的身體已經涼透了,尾巴上禿掉的那截像片枯萎的葉子,隨著步伐輕輕晃,掃過墨韻的手腕,帶著冰碴似的觸感。
元初鑼懸在樓簷下,青銅色的鑼麵蒙著層薄灰,邊緣的回紋卻在他們走近時突然亮了亮。
“嗡——”一聲低鳴從鑼身滾出來,像深井裏的水被攪了,漾開的波紋裏浮起青金色的光紋,無數條細細的光帶遊過空氣,恰好與墨韻腰間未熄的韻力纏在一起,織成半透明的網。
他停在樓前的石階下,石階縫裏還嵌著去年曬穀時落下的穀粒,被踩得發亮。
低頭看時,白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上凝著點未幹的淚痕,像沾了晨露的草葉,鼻梁上還有道淺淺的劃痕,是被暗兵的甲胄尖蹭到的。
指腹按在他胸口時,觸不到半分起伏,隻有那道被暗兵踹出的淤青,在光線下泛著難看的紫,像塊浸了血的舊布。
“試試吧。”
墨韻輕聲說,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像是在對自己,又像是在對那麵沉默的鑼。
他抬手解開腰間的繩結,元初鑼應聲落在掌心,冰涼的金屬觸感裏,鑼麵的光紋突然暴漲,順著他的手臂纏上白糖的身體,在那截禿掉的尾巴尖上繞了個圈,留下淡淡的金痕。
起初隻是微弱的暖意,像初春的融雪滲進凍土。
可當鑼聲第二次響起時,白糖頸間掛著的那顆小小的韻力珠突然迸出白光,珠子上刻著的星羅班印記一閃,與鑼麵的青光撞在一起——墨韻隻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腳下的石階已變成了混沌翻湧的灰霧,霧裏飄著碎掉的糖紙,還有半截染血的貓毛。
這是元初鑼構建的虛境,和上次他硬闖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隻是這一次,霧裏站著的不再是那個縮在刑架下發抖的小白貓。
霧氣像被誰用手撥開,墨韻看見一片熟悉的曬穀場。
金黃的穀粒堆成小山,被陽光曬得發燙,場邊的老槐樹上掛著串紅綢,風一吹,飄得像團跳動的火。
而場中央,白糖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手裏拿著根樹枝,在泥地上畫得專注,尾巴尖翹得高高的,還沾著片黃葉子。
“墨韻哥!”
聽見腳步聲,小家夥猛地回頭,眼睛亮得驚人,手裏還攥著半塊芝麻糖,糖渣沾在嘴角,像隻偷嘴的小鬆鼠。
他笑著蹦起來,樹枝“啪嗒”掉在地上,露出泥地上畫的星羅班——四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武崧的劍畫得像根燒火棍,小青的辮子拖到了地上,大飛手裏舉著個圓滾滾的東西,大概是包子。
旁邊還畫了隻張著嘴的魚,魚身上歪歪扭扭寫著“白糖釣的”。
“你看我畫的!等下小青她們來了,我們去河裏抓魚吃好不好?我昨天看見有魚跳出水麵呢!”
墨韻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攥了一下,酸意順著血管漫上來。
這是白糖最鮮活的樣子,是他在混沌裏被鐵鏈鎖著、被暗兵踹著時,藏在靈魂最深處的念想。
他甚至能聞到那半塊芝麻糖的甜香,混著曬穀場的麥氣,是咚鏘鎮獨有的味道。
可下一秒,曬穀場突然開始晃動。
腳下的土地像被巨錘砸過,裂開蛛網似的縫,金黃的穀粒順著裂縫滾進去,瞬間變成暗紫色的黏液,冒泡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老槐樹的葉子簌簌掉光,露出光禿禿的枝椏上纏著的鐵鏈,和混沌之地的刑架一模一樣。
白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裏的芝麻糖“啪”地掉在地上,剛沾到黏液就“滋滋”化了,隻剩根沾著糖渣的手指頭。
“糖……我的糖……”
他慌了,伸手去抓,卻隻撈到一把冰冷的灰。
轉身想跑時,腳下的土地突然塌陷,無數隻暗兵的手從裂縫裏伸出來,青灰色的指甲刮過他的腳踝,往深處拖。
“墨韻哥!救我!”
白糖的聲音裏又染上了那種讓人心碎的哭腔,混著鐵鏈的嘩啦聲,
“我不想待在這裏……我想回去……武崧還欠我半塊餅呢!”
墨韻猛地抽出青槍,槍尖的光“唰”地刺破虛境的混沌,帶起的風卷走了幾片飄落的槐樹葉:
“別怕,我在!”
他衝過去的瞬間,虛境裏的景象突然重疊——一邊是曬穀場的甜蜜幻象,陽光暖洋洋地灑著,小青的笑聲像銀鈴;
一邊是刑架上的冰冷現實,暗兵的鞭子抽在石板上,白糖的嗚咽聲壓得很低。
而白糖就被困在中間,小小的身體在兩種畫麵裏反複拉扯,皮毛下的骨頭都快被扯得露出來,卻還是死死咬著牙,不肯鬆開那隻抓著空氣的爪子。
“用韻力穩住他的魂核!”
元初鑼的聲音突然在腦海裏響起,帶著古老器物特有的厚重,像敲在青銅鼎上,
“他的執念在守著最後一絲生機,你要做的不是拉他出來,是把那絲生機牽出來!”
墨韻瞬間明白。
上一次他隻能在虛境裏看著白糖受苦,是因為他隻想著“救”,卻忘了白糖從來不是隻會等著被救的孩子。
這小家夥骨子裏的韌勁,比誰都強。
他收了槍,任由青金色的韻力從掌心湧出,像柔軟的綢帶纏上白糖的身體,在那道淤青上輕輕打了個結。
“看著我,白糖。”他的聲音穿過幻象的嘈雜,清晰地落在小家夥耳邊,帶著槍杆撞在青石上的篤定,
“還記得我們說好的嗎?要一起用槍劈開回家的路,還要讓所有貓都吃到芝麻糖,管夠。”
虛境裏的震動突然停了。
暗兵的手在韻力裏像雪遇熱般消融,曬穀場的幻象重新變得清晰,隻是這一次,地上的畫裏多了個持槍的青衫人影,那人影的腳邊,還畫著隻尾巴禿了塊的小貓,正舉著樹枝,往武崧的“燒火棍”上畫花紋。
白糖怔怔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塊皺巴巴的糖紙,紙邊都磨破了,裏麵裹著半顆化了又硬的糖,形狀醜得像塊小石子:
“這個……我藏在石頭縫裏的,本來想等回去分給大家的,武崧肯定會搶,不過我可以分給小青和大飛……”
墨韻的韻力順著糖塊滲進去,那半顆糖突然散出甜香,比剛才的芝麻糖還要濃。
他知道,這是白糖的執念在回應——對夥伴的想念,對家的渴望,還有那點被打得再狠也不肯熄滅的希望,像埋在凍土下的種子,就等著這縷光來催它發芽。
“跟我走。”
墨韻伸出手,虛境的邊緣開始發光,像被朝陽染亮的雲層,那是現實世界裏元初鑼的光芒在召喚,
“回家吃熱乎的糖,小青肯定會煮甜湯,放好多冰糖的那種,大飛會烤紅薯,甜得流油,武崧……”
他頓了頓,想起那家夥別扭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大概會別扭地分給你半塊他藏的麥芽糖,還嘴硬說是吃不完的。”
白糖看著他的手,又看了看手裏的半顆糖,突然笑了。
像雨後初晴的太陽,把虛境裏的混沌都驅散了些,露出後麵隱約的屋簷,簷角掛著的紅綢和咚鏘鎮的一模一樣。
他把糖塞進嘴裏,甜意順著舌尖漫開來,然後緊緊抓住墨韻的手:
“好。”
握住的瞬間,虛境轟然破碎,像摔在地上的琉璃盞。
墨韻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站在元初樓下,掌心的元初鑼燙得驚人,鑼麵的回紋裏還沾著點白糖的貓毛。
而懷裏的白糖,胸口突然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擱淺的魚終於吸到了第一口空氣。
他連忙低頭,看見小家夥的睫毛顫了顫,像蝶翼破繭時的試探,抖掉了上麵的淚痕。
再然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睜開,帶著剛睡醒的迷茫,眼白上還留著點紅血絲,卻不再是死寂的灰暗,裏麵映著元初鑼的青光,像落了兩顆星星。
“墨韻哥?”
白糖的聲音啞得厲害,像被砂紙磨過,卻真真切切地響了起來,帶著點剛醒的鼻音,
“我的糖……好像化在嘴裏了,有點粘牙。”
元初鑼發出清亮的嗡鳴,青金色的光潮漫過整個咚鏘鎮,鎮口的石獅子眼睛亮了亮,像是打了個哈欠。
樓簷下的銅鈴響得歡快,遠處傳來熟悉的呼喊聲,
“白糖!”
“臭小子你在哪!”
——是武崧的大嗓門,後麵跟著小青帶著哭腔的叫喚,
“白糖!你聽到了嗎?”
墨韻抱著他站起身,陽光落在白糖臉上,照得他臉頰慢慢有了血色,像凍紅的蘋果。
他低頭笑了笑,伸手擦掉小家夥嘴角的糖漬,指尖觸到的皮膚終於有了點溫度:
“沒關係,我們回家,讓他們給你做一罐子,粘牙的、不粘牙的,都給你做。”
白糖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指腹輕輕蹭過那道舊傷疤,像小時候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剛才……我好像摸到你的槍了,在那個像夢一樣的地方。”
他小聲說,尾巴尖在墨韻懷裏輕輕掃了一下,帶著點安心的顫。
“不是夢。”
墨韻說,抬頭望向鎮口,三個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來,武崧的劍穗飛在空中,小青的辮子甩得像條小蛇,大飛懷裏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大概是路上搜羅的吃的。
“以後,你可以天天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