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洗了把臉，小芳就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車筐裏裝著從鎮上買的日用品。
    "去哪了？"小芳停好車，目光掃過院裏的肥料袋。
    "去...看了看馬叔他們檢測土壤。"周誌強避開妻子的眼睛，"怎麽樣，檢測結果出來了嗎？"
    馬大叔他們昨天確實去了縣裏檢測，但結果要等三天。
    小芳皺了皺眉，沒再多問。
    晚飯時，周誌強吃得心不在焉，腦子裏全是種植手冊上的要點：
    播種深度35厘米，行距60厘米，株距30厘米...他得重新調整播種機，這活兒不輕鬆。
    "爸，老師說要交錢訂校服。"小慧突然說，"一百六十塊。"
    周誌強筷子頓了一下："等兩天，行嗎？"
    小芳抬頭看他，眼神犀利："錢呢？不是剛賣了玉米嗎？"
    "存在銀行了，取錢得等趕集日。"周誌強編了個謊，喉嚨發緊。
    那筆賣玉米的錢，加上他偷偷取出來的一千五，已經變成了種子和肥料。
    小芳沒再說話，但周誌強能感覺到她的懷疑，飯後，他借口去馬大叔家商量事，溜出了門。
    馬大叔家燈火通明，幾個參與檢測的農戶都在。
    見周誌強進來，馬大叔興奮地揮手："老周！檢測結果出來了，我家地硒含量0.42，比你的低點，但也達標了！"
    其他幾戶的結果也都不錯，最低的也有0.35，遠超普通土壤的0.1標準。
    這個消息讓大家都很興奮，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這種子哪買？多少錢？"
    "肥料有啥講究？"
    "真能賣三塊一斤？"
    周誌強把購買種子肥料的情況說了，又轉述了楊技術員的建議："最好統一品種，統一標準，這樣以後好賣。"
    "種子太貴了..."有人嘀咕。
    "就是，萬一砸手裏..."
    熱情很快被現實顧慮衝淡。
    最終，隻有馬大叔決定和周誌強一起試種，其他人都說要"再觀望一季"。
    回家路上，周誌強繞到自家地裏。
    月光下的土地安靜而空曠，殘留的玉米茬像一排排小墓碑。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掌心碾碎，這看似普通的泥土裏，真的藏著讓全家翻身的希望嗎？
    第二天天不亮，周誌強就悄悄起床，扛著鋤頭下了地。
    他得先整出一畝試驗田，按新標準播種，小芳問起，他隻說去地裏看看。
    晨露打濕了褲腿，周誌強幹得滿頭大汗，富硒玉米要求深耕，他不得不比往常多費力氣。
    太陽升到頭頂時，他才整出半畝地，腰已經酸得直不起來。
    "誌強！"一個聲音從地頭傳來，周誌強抬頭，看見李有田拄著拐杖站在那裏。
    "李叔。"周誌強擦了擦汗，走過去。
    李有田沒說話，蹲下身捏了捏剛翻過的土："深耕是對的，但這地還得再耙一遍，太粗了。"
    周誌強一愣，李有田昨天還反對得最厲害，今天怎麽...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李有田哼了一聲："我是不信那些花裏胡哨的，但地不能糟蹋，既然種，就得像樣。"
    原來老人是來看他笑話的，周誌強苦笑："第一次種，沒經驗。"
    "你那技術員呢？光給書看頂屁用。"李有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我家的檢測結果也出來了，0.46，比你的差點。"
    周誌強驚訝地抬頭。李有田竟然也去檢測了？
    "別那副表情。"老人瞪了他一眼，"我老了，但不糊塗，要是真能成..."
    他沒說完，拄著拐杖走了。
    下午，周誌強正在調整播種機，手機響了。
    是楊技術員："周大哥，檢測結果我都看了，太好了！你們村確實在富硒帶上！我已經報告給局裏，領導很重視，可能要來調研！"
    周誌強含糊地應著，心裏卻想著更實際的問題："楊技術員，這種子播種有啥特別注意的嗎？"
    "啊，對了！"楊技術員像是突然想起，"硒豐8號必須拌種，用這個專用藥劑..."
    他說了一串名詞，"明天我送過去，千萬別直接播！"
    掛掉電話，周誌強看著已經裝進播種機的種子，額頭冒出冷汗。
    幸虧還沒開始，否則這一千八百元就打水漂了。
    傍晚回家，院子裏靜悄悄的，周誌強輕手輕腳地去糧倉查看種子，卻發現麻袋被動過。
    他心頭一緊，急忙翻開種子還在，但位置明顯不對。
    "找什麽呢？"小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冷得像冰。
    周誌強轉過身，看見妻子手裏拿著那個裝錢的鐵皮盒子，臉色鐵青。
    "小芳，我..."
    "這是什麽？"小芳打開盒子，裏麵隻剩幾張零錢和他寫的借條，"小慧的學費呢？冬天的煤錢呢？"
    "我買了種子肥料，"周誌強聲音發幹，"秋收後一定..."
    "一定什麽？"小芳突然提高了聲音，"周誌強，你知不知道小慧今天回來哭了？因為校服錢交不上，被同學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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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誌強如遭雷擊，他沒想到後果來得這麽快。
    "我明天就去借..."
    "借？拿什麽還？"小芳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些年你借的還少嗎？每次都說"秋收後還"，可哪年真寬裕過？"
    周誌強無言以對，小芳說的都是事實，年年指望，年年失望。
    "我不管你了。"小芳抹了把眼淚，聲音突然平靜下來，"等小慧放了寒假，我就帶她回娘家，你愛怎麽折騰隨你。"
    這句話比怒吼更讓周誌強害怕。結婚十八年，小芳從沒說過回娘家的話。
    "小芳，再信我一次..."他伸手想拉妻子，卻被甩開。
    "信你？"小芳冷笑，"你連商量都不商量就動小慧的學費，讓我怎麽信你？"
    爭吵聲驚動了屋裏的小慧。
    女孩站在門口，眼睛紅紅的："爸，媽，別吵了...我不要新校服了..."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紮進周誌強心裏，他走過去想抱女兒，小慧卻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周誌強僵在原地，手臂無力地垂下。
    那晚，周誌強睡在了糧倉，睡在麻袋上，聞著種子的氣味，他輾轉難眠。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正好落在那包富硒種子上，他伸手摸了摸，顆粒飽滿，帶著微微的涼意。
    也許他真的錯了？不該不商量就動用那筆錢？不該冒險嚐試不熟悉的作物？可是如果不改變，年年種普通玉米，又有什麽出路呢？
    天蒙蒙亮時，周誌強輕手輕腳地進屋，從衣櫃深處找出一個布包。
    裏麵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一塊老懷表，據說還是爺爺那輩傳下來的。
    表早就停了，但他一直舍不得賣，現在，是它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鎮上當鋪的老板仔細檢查了懷表："老物件了，但牌子一般，最多給你三百。"
    周誌強知道被壓價了，但他沒時間討價還價："四百吧，我急用錢。"
    最終以三百五十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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