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迪爾沙阿忽然愣住了。
    而林珂的話語仍在繼續。
    “您是為了讓波斯的旗幟插遍更多的土地，還是為了給波斯人民帶來更安穩、更富裕的生活？”
    納迪爾沙阿聽完這話，他的腦袋略微低沉了下來。
    那是他在思考。
    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從未有人如此直接地詢問他建立帝國的目的。
    身為帝王，這個問題的答案本該毫無疑問，清晰無比。
    那就是擴張領土，延續榮耀，確保傳承，當然，這些也都是波斯曆代帝王的共同追求。
    隻不過，當他試圖將這些宏大敘事轉化為更具體的願景時，那些鮮明的線條卻好像在此刻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當然，最初，他的目標確實單純。
    擊敗宿敵，擴張邊界，讓波斯成為當之無愧的地區霸主。
    但不過僅僅隻是通過和眼前這個聖法老幾分鍾的對話，他就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因為，現在在他看來，這種征服已經不再僅僅是手段，而逐漸演變成了目的本身。
    每一次勝利帶來的歡呼聲，每一座新征服城市的貢品，每一寸新增的領土，好像都成為他繼續前進的動力。
    他似乎隻是被推動著前進，就像曆屆波斯之帝王所做的那樣。
    征服！征服！
    擴張！擴張！
    武力！武力！
    “我想要的，是讓波斯的威名傳遍天下，讓所有民族都知曉波斯帝國的偉大。”
    “我要讓他們臣服在我的腳下，像仰望神明那樣仰望我。”
    林珂略微側著腦袋，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但您為何要讓他們知曉？為何要讓他們臣服？”
    “波斯帝國若是本就偉大，那也不必非要通過征服來收獲這些，不是嗎？”
    “所以說，難道您所做的一切，僅僅是為了滿足您的，某種虛榮心嗎？”
    納迪爾沙阿聽見林珂的話，皺起了眉頭。
    “不，哪有那麽簡單，哪有這麽單一。”
    “我父親臨終前，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建立一個帝國，讓它跨越河流與山川，讓不同種族的人在同一麵旗幟下和睦相處。’”
    “所以，對我而言，這是我的使命。”
    “是波斯帝國王之使命。”
    林珂略微眯了眯眼睛。
    他能看到納迪爾沙阿的動搖，但隻要他能夠表明自己的觀點，並成功說服對方，那麽，聖埃及就能在世界會議上獲得波斯帝國的不少支持。
    當然，前提是對方也認同他提出的這個“提案”的話。
    “萬王之王，可您應該也清楚。”
    “波斯的先王每征服一個新的王國或文明，便會讓那裏的人民生活困苦，城池變糟。”
    “當然，因為這是戰爭所導致的，而戰爭所導致的問題是複雜的。”
    “而據我所知，您為了這場戰爭，使用了苛重的稅賦和強製勞役，這不是剝奪了波斯帝國之子民本應有的幸福嗎？”
    “還是說，帝國的繁榮本就應該建立在某些人的苦難之上？”
    “那這與您父王的願景，豈不是相去甚遠嗎？”
    納迪爾沙阿這時竟然後退了兩步，就像是挨了兩記重拳似的。
    因為他很清楚，聖法老所說的是正確的。
    波斯帝國雖然各種民族眾多，但確實如這個聖法老所言，為了這場戰爭，他已經殺了不少地區的領袖和官員。
    他們原本，都是並不屬於波斯勢力範圍內的，是被波斯征服之後，才納入了版圖當中的。
    “您雖然是波斯之帝王，但您有沒有想過？”
    “您所追求的，不過是一種看似永恒的幻象？”
    “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完美帝國？”
    “即便它今日是完整的，但隻怕有朝一日，它就會變得破碎。”
    林珂的這種說法讓納迪爾沙阿感到一陣眩暈。
    “你，你休得胡言！”
    “休得胡言！聖法老！”
    納迪爾沙阿又後撤了幾步。
    他想起了過去那些建立起的龐大帝國，那些輝煌的宮殿，綿延的公路，壯麗的雕像，曾在某個時期變得支離破碎。
    正如聖法老所說的那樣，過去，納迪爾沙阿單單隻是鎮壓叛亂，也花了不少功夫。
    雖然納迪爾沙阿不知道聖法老是怎麽知道這些情報的，但他隻是依然強撐著作為帝王的那種氣場。
    “如果不繼續擴張，波斯帝國又該如何維持？”
    “強大來自於持續的勝利，一旦停止征服，軍隊將失去鬥誌，貴族將失去野心，整個波斯帝國可能會如泥沙般瓦解！”
    “我所做的，都是為了波斯帝國！”
    納迪爾沙阿雖然這樣說著，但林珂卻能從他的眼睛，看到他陷入到了迷茫當中。
    林珂知道，納迪爾沙阿的目的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
    因為他要的東西，太過粗暴，太過簡單。
    “我......”
    “你！”
    納迪爾沙阿就強撐著，他的大腦就像是在同時指揮百萬大軍那樣飛速轉動起來。
    隻不過，他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法好好組織語言了，他口中出現的，不過是一些雜亂而破碎的詞句。
    林珂看著納迪爾沙阿，隻是又繼續發出自己的疑問。
    “萬王之王，如果一個王國能夠通過貿易獲得所需的一切，而無需承擔戰爭的代價和風險，這樣的王國難道不更符合王國本身的利益嗎？”
    “您想，您不必通過戰爭，隻是身處王都，便能接受波斯萬人之愛戴。”
    “他們因為過上了更好的生活，高呼著您的姓名，自發的為您修建雕像。”
    “您的名字，垂留於波斯的曆史當中，在後來的所有波斯帝王，乃至波斯最為平庸的一位平民，都認為您所在的時期，便是波斯帝國之盛世。”
    “這不就是您想要的嗎？”
    “而且，您不需提高賦稅，也不需讓波斯的子民流血。”
    “您作為波斯帝國的萬王之王，自然比我更明白這一點。”
    林珂微笑著，看著納迪爾沙阿。
    當然，林珂最後的這句“吹捧”，讓納迪爾沙阿瞬間感到好像有一束溫暖的陽光照在自己的身軀上似的。
    納迪爾沙阿這時開口了。
    “沒錯，聖法老，你所說的，不無幾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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