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過去了，留下一片狼藉。
    街上的攤販們沉默著撿起地上的貨物，互相告慰幾句，這事情就算過去了。
    沒有抱怨，沒有嘮叨。
    就連二牛，鬆開手後第一件事，也是撿起地上的兩個蹄髈，用衣袖擦了擦，趕緊狠狠地咬了一口。
    “香”二牛再次發出感慨。
    這點泥土算什麽，狗碗裏的食他都偷過，這泥土算是添了幾分佐料呢。
    仿佛並沒發生剛剛的事情。
    隻有二牛嘴角的血絲，路邊攤販的眼角的磕傷，留下了一切。
    “你小子，真的是為了整條街的百姓考慮？”
    高誠目送那兩個雜碎走遠，不知道在想什麽，回過頭來，就問了二牛這個問題。
    “嘿嘿，倒也沒考慮那麽多，但是我說的是真的，曾經有人傷到了郡守的大公子，甚至隻是破了皮，沒流血，結果一家老小十六口，連帶著兩邊鄰居二十多口，全死了，被人亂刀分屍，官府說是叛賊作亂，但是叛賊為啥隻殺那幾家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二牛的嘴就沒離開那個蹄髈，仿佛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一樣。
    “您是好人，大好人，您不該死，那些攤販，沒有害人，他們也不該死，我呢，當然也不該死了，大家都不該死，大家都活著，多好，活著就開心，就能吃能喝，昨天我哪能想到，今天能吃到蹄膀呢，這蹄髈太香了，我真怕明天吃不到了，好歹讓我吃完這兩個啊”
    “這點小事，風一吹就過去了，您是大俠，沒受過委屈，您忍不了，很正常，但是我們無所謂，有吃有喝，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就是最幸福得了”
    說著說著，二牛眼角淚花開始翻湧。
    他心裏清楚，這次違抗了高誠的意願，以後想跟著高誠是不可能了。
    這蹄髈，以後也很難吃到了。
    “你可能誤會了，我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想當什麽好人”高誠收刀，隻是解釋了一句，就繼續往風雅閣的方向繼續走去。
    “是是是，您不是好人，那全天下的人都是畜生了”二牛可能是破罐子破摔，竟然膽大的調侃起來：“我就是小畜生”
    “哈哈哈哈”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把高誠給逗樂了：“是啊，在這世上活了這麽多年，我以為都是人，沒想到遍地是畜生，反倒是你這個小偷，還知道替別人考慮，反倒像個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牛也笑了，笑的很開心，他剛剛一口咬下一大塊肥肉，太香了，這味道，比他先人的醉仙樓姑娘脂粉還要香。
    “這世道，不該是這樣的”高誠淡淡的說道。
    “那應該是怎麽樣啊”
    “我不知道，但起碼不該有當街騎馬撞人的吧，不應該一言不合滅人滿門吧，也不該老百姓吃不飽飯吧，一個豬蹄膀，普通人一天吃不到，兩天吃不到，一個月吃個幾次總該能吃到吧”
    “噫！可不敢想，一個月吃幾次豬蹄膀，那是老爺們過的日子”二牛誠惶誠恐，趕緊聲音放小，頭壓得很低，幾乎要壓進蹄髈裏。
    害怕聽了這大俠的妄語，要遭天譴的。
    “為啥是他們過的日子，其他人不能過嗎”這點疑問高誠早有了，水叟也是，二牛也是，為啥總覺得自己不配。
    為什麽他們這麽怕，總覺得自己不該過上那麽好的日子。
    “我們又笨又懶，懂得也不多，一身的奴才味，老爺們不一樣，他們聰明，懂得多，還勤奮，是人上人，是天上的神仙們下凡來享福來的”
    “想要享福，除非我們也是神仙下凡投胎轉世”二牛小聲說。
    “撒謊”高誠冷聲道。
    “你心裏根本不是這麽想的”
    “啊？”
    二牛呆住了，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大家都是這麽做的，我想的是什麽重要麽。
    “蹄髈香不香”
    “香！”
    “那就吃完了再回答我這個問題”
    高誠隨手又從街邊鹵味店買了幾樣醬貨，量不大，但是品種齊全，讓店家切好。
    “來嚐嚐這醬牛肉”說著高誠也給自己塞了一片，然後臉色有點發綠。
    本以為牛肉應該不騷了，就算醬味淡點也無所謂。
    可為啥會有苦味啊，用什麽料醬的能出這味。
    怎麽大城市裏的口味還不如我雲中小縣城。
    他有點想念雲中縣了。
    高誠忘了，其實他這十年影響了雲中縣很多，好多調味料經過他的手，到他師傅那裏，然後在城裏散開。
    大大提升了雲中縣及周邊地區的飲食水準，隻是郡城離得遠，還沒傳到這裏。
    把油紙包往二牛懷裏一塞，高誠示意對方，停一下啃蹄髈的嘴。
    “吃完它”
    “牛，牛肉”二牛驚呆了眼。
    這可不是一般二般人能吃的，都是財主員外才能吃得起的稀罕物件。
    顫顫巍巍的取出一片，含到嘴裏。
    “唔”
    一聲呻吟傳出。
    “好香，好勁道”二牛陶醉在這醬牛肉的美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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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又一片，手指停不下來。
    他感覺自己左手僅剩的兩根手指，就是為了吃醬牛肉而生的。
    一根食指，一根大拇指，一捏，一片醬牛肉就到嘴裏了。
    “別光吃菜，來口飲料送送”
    高誠牙一咬，把瓶蓋起下。
    玲瓏精致的玻璃瓶遞到二牛手裏。
    瓶身透明，上麵貼紙寫著四個大字，可笑可樂。
    這是寶箱裏開到的前世飲料，寶箱物資包羅萬象，高誠這些物資也基本沒斷過。
    隻是從沒給過別人喝過，眼下實力提升，他行事也大膽了一些。
    “這瓶子”二牛在街邊廝混，也是有些眼力，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水晶瓶。
    就這麽一個瓶子，就夠普通人家吃上十幾年的。
    那瓶子裏的水，怕不是瓊漿玉露，肯定也價值不菲啊。
    “喝”高誠見二牛唯唯諾諾，立刻下命令道。
    “是”二牛趕緊把嘴對上瓶口，就往肚子裏灌。
    “我日他先人，這是什麽玩意”
    二牛隻感覺一股清涼帶著仙氣往外冒，口感異常的甘甜，從喉嚨一直舒服到肚子。
    當即咕嘟咕嘟又悶了一大口，緊跟著往嘴裏塞上一片牛肉，在這個叫飲料的東西襯托下，連牛肉都變得異常美味。
    也不往前走了，就在路邊，一口牛肉，一口飲料。
    吃完了牛肉就接著吃鴨腿，鴨腿吃完了，吃豬耳朵。
    高誠不停地往他懷裏送。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二牛正是能吃的時候，倒也不見撐。
    可樂喝完了高誠就給他再開一瓶。
    幾個來回，二牛自己就學會了怎麽開瓶口。
    他牙不是很好，就直接往旁邊的牆上一磕，那瓶蓋就廢了，然後咕咚咕咚一瓶可樂就下了肚。
    再往懷裏一掏，鹵肉，鴨腿，蹄髈，不知不覺間已經全吃光了竟然。
    肚子還是餓。
    他呆呆地看著高誠，想要討要，又不敢說出口。
    可是真的好餓，好想吃更多，怎麽吃也吃不夠。
    “你現在回答我，好吃嗎”高誠此時正坐在路邊，笑著看著二牛。
    “太好吃了，大俠，吃完這麽一頓，讓我今天死了，我都沒什麽遺憾了”二牛想不出什麽好的詞匯誇獎，隻能用自己的命來比喻。
    他什麽也沒有，就這條命，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這條命來衡量。
    “別說死不死的，像你說的，我不該死，你也不該死。”
    高誠接著問道：“你想每天都吃嗎”
    “想！”二牛精神為之一振，高聲說道。
    聲音大到把旁邊路過的行人都給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孩子犯得什麽病。
    “那麽，我再問你，如果這些東西擺在你麵前，這時候來個人告訴你，這些東西你不配吃，不能吃，你隻配餓著肚子，你還這麽覺得嗎”
    說著，高誠開了兩瓶新的可樂，放在二牛麵前。
    “大俠，您想做什麽”二牛沒有立馬回答，反而是反問道。
    一個不像回答的回答。
    高誠卻很滿意：“我想讓全天下的人，吃上肉，喝上這個叫可笑可樂的玩意，你願意幫我麽”
    二牛不懂什麽叫全天下，他的世界從記事起就沒大出過北海郡，但不知為何，聽完這句話，他的眼淚嘩啦啦終於忍不住的從眼裏流出。
    無數個饑餓的夜晚，無數個羨慕的眼神，無數次不切實際的幻想，最後都融入到這眼淚裏，如同雪山冰雪融化，露出坑坑窪窪，醜陋但堅實的本相。
    砰砰砰，三個響頭。
    “這條命，你的了”
    王二牛如此說道。
    “那麽，與我痛飲此杯”
    “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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