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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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衝刷,大水漫進螞蟻洞,草盤深處的蛤蟆暢快地酣鳴。
李遺躺倒在雨水當中,流水衝刷著身上的血漬與汙跡,當雨水灌進鼻腔,要命的窒息感終於將他喚回了人間。
少年就這麽呆呆地坐著,任憑大雨衝刷,靜看雨打塵埃,濺出一個個土坑,新的雨滴抹平土坑,又砸出新的土坑,繼而又被抹平,周而複始。
小巷中不時跑過幾個匆忙躲雨的居民。誰也沒有多看牆角這形似流浪漢一般的人物。
雨中奔跑躲雨的人,癱坐牆角淋雨的人,都落了個渾身濕透的下場。
驟雨來得快去的也快,當積水匯聚成黃色水流淌向主街時,李遺終於動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忍著肌肉和關節的疼痛,與泥流並行來到了主街上。
再次回到街上,他看到的還是郎朗晴空,那疾風驟雨似乎從沒來過。
這芸芸眾生之中,似乎隻有他沒有見到這場疾風驟雨。
而隻有他在風雨中,經曆了風雨。
稍微辨明了方向,他搖晃著向自家酒肆走去。
將城中能去的地方去了一個遍,能找的人找了一個遍,大失所望。
少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可笑,為自以為的少年老成而羞愧,為把他人慈悲當做自己能耐的幼稚而憤恨。
他徹底放空了自己。
酒肆中的婦幼被拋諸腦後,丟失的孩童也與他無關了,站在角落裏還在窺伺他的地痞也不重要了,終於找尋到他的柳青也被他視若旁人。
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他隻覺得困倦,他想睡覺。
從未有過的疲憊感從身體深處湧出,絲絲縷縷地包裹了他的每一寸血肉,他想尋找一個睡覺的地方,徹底地沉睡過去。
他踉踉蹌蹌地闖進酒肆的大門,甚至沒有在意到原本應該緊閉的店門為何會敞開著。
他尋見了自己的條桌,就這麽癱了上去,幾乎是同時,鼾聲大起。
柳青站在門口沒有進去,他神情複雜,似是同情,似是不忍。
原來很多義氣,不是在鬥毆中挺身而出就足夠彰顯的。
他注意到堂屋中還端坐著一個身影,他在梁老爹那裏見過的酒糟鼻老頭。
眼看老頭還在抱著海碗喝酒,柳青喝道:“店家都不在你就喝啊?給錢了嗎你。”
酒糟鼻老頭拍出兩顆銅板,又拿出那個碩大的葫蘆,輕輕擺在桌子上,哼道:“加滿。”
柳青翻了個白眼,正巧瞥見李遺在幌子上加的小字,他轉而嘿嘿笑道:“得嘞。”
待李遺那隻酒壇被柳青悉數倒空,酒糟鼻老頭的醉意也有了七八分,他滿意地拍拍柳青的臉頰:“好小子,比原先那小子強,你大方!這樣吧,我這有個東西,原本是給我孫子的,現在給你了!小老兒不占你便宜!”
柳青樂嗬嗬地看老頭兒在懷裏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塊黑黢黢的東西,還散發著奇怪的味道,瞬間生出一股嫌棄來。
他捏住鼻子躲開兩步,擋開老頭兒遞給他的手,將手伸到老頭麵前,幾要觸到他鼻尖,道:“本店不賒欠,不抵押。兩文管飽,外帶加錢,你的葫蘆我數著呢,整整十九舀,三十八文,拿錢來。”
老頭兒好似沒聽到:“嘿嘿,小老兒我這東西,價抵千金,我是看你小子有眼緣,便宜了你了。”
“你不占我便宜,我又怎麽能占你老人家便宜呢?”柳青執意伸手要錢。
“沒錢,就這個!”
柳青胳膊又要推開那黑黢黢的物件兒,老頭卻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柳青想要掙脫卻發現這看似幹瘦的老頭兒手勁兒卻大的出奇,硬是塞進了他手心。
老頭兒道:“這真是好東西!我隻傳給我孫子的。”
“那你給你孫子啊!”柳青越掙紮老頭兒的手勁兒越大,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算是明白了,這老頭明顯是在裝醉賴賬!
“給你也一樣。”老頭就另一隻手舉起滿酒的碩大葫蘆灌了一口,有意無意地瞥了眼李遺,嘿嘿笑道:“真是給孫子的好東西。”
不知是說酒,還是說那奇怪物件兒。
柳青咂摸過味兒來:“老梆子,你占我便宜!”
“一點不知道尊重老人呢。”老頭兒加重手勁兒,柳青疼的齜牙咧嘴,連連求饒。
醉老人一把甩開柳青,不再搭理他,一手抱著酒葫蘆,一手拽了把凳子,靠在牆根睡了過去。
隻留下柳青一人看看醉酒的老頭兒,再瞅瞅酣睡的阿牛,自討個沒趣,幹脆回家去。
臨走想把黑黢黢的物件兒丟給老頭,想了又想還是放在條桌上,徑自離去。
天色尚且大白,小小酒肆皆入夢中,前堂一老一少鼾聲如雷,後院一婦四幼人事不知。
一日一夜過去,當醉酒老頭兒沉沉醒來時,酒肆之中其餘人依舊未醒。
他不由得蹙起眉頭,走到李遺跟前細細端詳片刻,放下心來。
隻是過勞而已,且還得半日睡呢。
老頭係好酒葫蘆,背著手一步一晃地走進了後院,他依稀記得,是聽到過酒肆有孩童人聲的,怎的一日一夜都不見人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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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走近那間小屋時,鼻子聞到了特別的味道。
老頭兒站在原地略微思索,轉而走到露天的灶台草蓬下,舀了一瓢清水,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小心翼翼地將包中的粉末倒了進去並慢慢和勻。
當他做完這一切,抬頭猛然發現那本該酣睡的少年正在院中冷冷地看著他。
“老丈,意欲何為?”少年袖中的寒芒若隱若現。
老頭兒笑嗬嗬地把水瓢放在灶台上,雙手攏袖道:“小老兒口渴,想喝口水。”
李遺皮笑肉不笑,抬手示意道:“請。”
老頭兒捧起水舀,湊到嘴邊,眼睛瞥了一眼笑眯眯的少年,痛快地飲了一大口。
少年親眼看到老頭兒喉頭湧動,將那口水實打實咽下,說道:“後院是我家人居住之所,老丈若解了渴,還請離開吧。”
老頭兒捧著水瓢,嘟囔道:“小小年紀,心眼兒也不壞,就是多了點。”
他朝小屋努努嘴:“你家人,睡了兩天了吧?”
休息過來的李遺又恢複原來的心性,從老頭兒的隻言片語中就聽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老丈都知道什麽?”
老頭兒不耐煩道:“別緊張,事兒不大,也不麻煩。中毒了而已。”
“中毒?!”李遺大驚失色。
“不要大驚小怪!”老頭兒不滿地嚷道:“有我在此,這就不算事兒。”
老頭兒見李遺不那麽咄咄逼人了,捋捋自己參差不齊的山羊胡,得意道:“雖說下毒之人無歹毒之心,不為傷人性命,隻是要人失去意識。但是顯然沒控製好劑量,常人昏睡上一兩日也就醒了,若是體弱,三五日不醒也是極易的,若是身體再差一些,睡夢中不吃不喝的就此殞命也不稀奇。”
老頭兒得意道:“所以世人最多聯想到中了迷煙之上,可小老兒絕不在此列。常見又少見,原材料隻是幾種鎮定安神的草藥,所以極易搭配,但是配方卻多樣,多一味少一味的都不影響,效果嘛當然也有不同。”
“那你是怎麽認出來的。”少年不禁問道。
老頭兒搖頭晃腦道:“不論如何搭配,總有一味蘭花草必不可少,這味蘭花草又不同尋常蘭花,味道濃烈,乃是此毒最為明顯的特征。凶手將藥草研磨混合,燃燒釋放,你的家人才在睡夢中一覺不醒。”
少年遲疑道:“所以水瓢裏?”
老頭兒晃晃水瓢:“小老兒不才,醫道藥學還沒服過誰。”
“水裏我加的不過是些草木灰罷了,你別問我是什麽草木灰啊,反正是無病保健,有病治病的好方子。”
少年將信將疑地接過水瓢,湊近了聞,也聞不出什麽奇怪的味道。他又狐疑地看看這會兒又一臉委屈的老頭兒。
老頭兒委屈地跺腳:“要不是看你放縱小老兒喝了那麽多酒的份兒上,我才不管這閑事兒呢!小子你還不信我!真是氣死我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讓我瞧病還求之不得呢!我真是…”
少年看著水瓢陷入了糾結,但是目前能喚醒沉睡眾人的似乎隻有這一種方法。
一咬牙,總不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人費盡心思找人來害我!
他端著水瓢進了小屋,片刻後,便急匆匆地衝了出來。
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欲言又止。站定之後思索再三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
終是,這位傷痕累累的少年,向衣衫襤褸的邋遢老丈,恭敬拱手,深深彎腰,行了一個私塾學生的敬師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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