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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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遺俯身貼在馬背上,耳邊呼呼刮過的風聲讓他仿佛回到了月餘前被裹挾在馬背上離開管城的那個夜晚。
那一刻他對管城中的婦幼生出了與對夫子一般無二的感情,那是一種依賴,李遺心下知道,那是自己從出生開始就伴隨的對家的渴望。
如今回家的希望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中,李遺暗暗祈禱這一連串的變故就此結束吧。
沂陵城頭和那緊張肅殺的緊迫感在身後漸漸甩遠,李遺心中提著的一口氣依然不敢鬆掉,隻因他在踏上歸程後猛然驚醒一件事。
姚家兄弟知道他的來處,對他的所有情況了如指掌。
穆雲垂為了救自己鬧出這麽大的陣仗,姚家兄弟認定自己與穆雲垂關聯甚深,必然不會放過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念及此,李遺一刻不敢停歇,縱然是第一次獨自騎馬,也隻覺得馬兒不夠快,一刻不停地揚鞭催促馬兒前行。
李遺當初在昏死中來的沂陵城,他也不知歸路在何方。穆雲垂雖為他指明了方向,卻沒告訴他路途的遠近,李遺對前路的時間、空間都失去了感知。
眼下除了摸索前行並沒有其他選擇,眼看天色漸由黑轉白,四周的景色沒有一點熟悉的模樣,李遺心知管城與沂陵城相隔百裏開外,隻是有幾個百 就無從得知了。
因為不知路線,不知歸程,李遺始終沿著官道大路前行,天色漸亮之後大路上往來的騎士漸多了些,其中多是身著甲胄的梁國騎兵。
李遺每次與這些軍士擦肩而過都不禁心虛膽顫,尤其是見到向管城而去的騎士時更是心憂不已,唯恐那些人先自己一步控製了自己的那些家人。
隻是怕什麽來什麽,李遺不顧一切地在大道上狂奔終於是有路過的軍士注意到了這個頭矮小的騎士。
兩匹雄健的戰馬從身後輕易超過了那匹年輕馬駒,馬上騎士在前方百餘步外勒轉馬頭遠遠截停了李遺。
李遺四下打量,心中暗自考量,縱然是現在跑路也跑不過那兩匹戰馬,他幹脆硬著頭皮立在原地等待問話。
小馬駒終於得以喘息,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突兀停了下來讓它十分不安,李遺俯首捋捋馬鬃,拍拍它的脖頸,安撫它。
一名軍士攔停前方,一名軍士策馬走近,一大一小兩匹馬首相對,一高一低兩位騎士相望。
上下打量李遺不像是哪家的豪門子弟,那軍士開口問道:“羌地馬匹,在中原幾乎均為戰馬 ,你是何人部下。”
李遺語噎,不知如何作答。
那人一絲不苟:“銘牌可有攜帶在身。”
李遺搖搖頭。
那人臉色凝重起來“下馬。”
李遺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連日來的多番變故讓他早已習慣了多曲多折,眼下的情況他還是不知道如何應對。
但是他清楚自己一旦下馬,回家之事就徹底無可轉圜,再也無望。
那人見李遺遲遲不動,重複道:“下馬。”右手已經握上了刀柄。
李遺終於點了點頭,雙手扯住韁繩似要接力下馬。
那騎士見狀暗自鬆了一口氣。
正在他分神瞬間,李遺雙腿猛夾馬腹,狠狠一鞭子抽在小馬屁股上,沉聲怒喝道:“小馬啊小馬,你可一定要帶我回家!”
電光火石間掠過那騎士身邊,那騎士慌亂之下伸手去抓,將將摸到了小馬尾稍。
來不及慶幸,前方那戰騎已經斜握戰刀,攔阻在正前方。
李遺心中默默祈禱,這小馬的速度能夠快過那騎士的刀鋒。
就在兩騎錯身而過的刹那,李遺福至心靈,單手握韁,一腳騰空,一腳倒鉤馬鞍,整個人側掛在小馬上。
那柄戰刀幾乎是貼著馬鞍橫掃過去,終究是因為短了三分而未能建功。
李遺來不及慶幸,翻身坐回馬鞍,甚至不敢向後看一眼,繼續倉皇逃命。
身後二騎緊追不舍 ,速度本就不占優勢的小馬經曆了長途奔波後更加是體力不如巔峰。
幾乎就是在眨眼間,那兩騎便緊緊追在了身後,似乎一伸手就能將李遺拽落馬下。
李遺不要命地狠抽馬鞭,縱然是方才驚鴻一現的騎術救了自己一命,他也終究是回天乏術,小馬縱然是精力充沛也經受不住如此的逼迫。
馬腿一個踉蹌,小馬栽倒在地,猝不及防的李遺被掀飛出去,一人一馬滾落在漫天黃土之中。
李遺一瞬間心如死灰,但冥冥之中他再次活了下來。
就在掀落馬背的瞬間,本該砍向他脖頸的戰刀隻削去了一縷發梢。
二位騎士前衝幾步卸掉慣性,撥轉馬頭緩步靠近。
本就身體虛弱的李遺摔倒在地後似是昏死過去,癱倒在地一動不動,不遠處的小馬口吐白沫,馬腹劇烈起伏,哀鳴不已,眼看是不行了。
兩名騎士翻身下馬,一人俯身去看馬,端詳片刻,惋惜地搖搖頭。
一旁的同伴見狀持刀走向李遺,去確認他是否還有氣息。
還未走近,李遺蠕動著身體緩緩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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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軍士在幾步之外止住,這才看清此人竟是一個麵目清秀的少年。
曾盤問李遺的那軍士開口道:“哪裏來的馬?”
李遺隻覺得天旋地轉,搖晃著站穩身形,並未聽清那人在問些什麽。
掃視四周,穆雲垂臨別贈送的物品散落了一地,當看到奄奄一息的小馬,李遺頓時狀若瘋狂。
跌跌撞撞地撲倒在小馬身上,李遺使出全身的力氣想要幫助小馬站起。
小馬連哀鳴都沒有了氣力,眼中的神采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浮現的迷蒙霧氣。
李遺無聲落淚,癱軟在不再起伏的馬腹上,嗓子裏發出嗚咽的哀鳴來。
兩名軍士對視一眼,收刀入鞘,從身後取出綁繩,想要先將這少年帶回軍中再做打算。
李遺眼見二人走來,眼神瞬間變得淩厲,他的手從壓在小馬身下的布囊中摸到以硬物。
他意識到那是穆雲垂為他準備的防身戰刀,隻是他一路狂奔,幾乎忘記了此物的存在。
他反手握住刀柄,靠坐在馬身上,冷冷直視著近在咫尺的二人。
就在問話那軍士俯身拉拽他時,李遺從身下抽出右手,往上猛提戰刀,一記斜拉不假思索地劃線向那人麵龐。
事發突然,那人卻也足夠警覺,竟是硬生生往後撤了半步,戰刀險之又險地貼著他的鼻尖劃過,雖撿回了一條命,鼻尖卻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塊皮肉。
李遺突襲未能奏功,欲要窮追猛打,先殺掉一個。
另外一人大吃一驚,待反應過來後連忙拉住同伴疾步後撤。
受傷那人雙手捂住麵龐,吃痛地滿地打滾,另外一軍士暫時顧不得他許多,再次抽出戰刀逼退殺來的李遺。
李遺第一次真正與人刀劍相向,也是在劉大勇之後第二次真正的殺心大起。
原來真正的殺心,是沒有任何思考的。
為了殺而殺,無所謂第幾次,隻要眼前人死了就好。
李遺眼神冷漠,對麵的軍士也不是未經沙場。
對峙片刻,這軍士就發現了異常,眼前的少年殺意十足,攻守之勢卻根本沒有章法。
換句話說,這少年根本就不會搏殺之術,頂多是在街頭打過架,那完全就是拚著挨上幾記也要讓對手吃虧的架勢。
念及此處,軍士心中大定,身旁同伴還在不住哀嚎,讓他完全將生擒回軍的念頭拋諸腦後,欲要主動攻擊,解決掉對方。
再次來到生死絕境的李遺沒有太多嘈雜的想法,經曆的生死時刻多了,他反而有了經驗。
闖過去,再多的想法都可以慢慢想,闖不過去,就算把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思量一遍又有何用。
他回憶著穆雲垂在獨山中,在沂陵城街頭的戰鬥場麵,眼下現學招式再加以運用有些太高看也太難為自己,他希望能從回憶中找到穆雲垂保命的訣竅。
可惜,對手不予多餘的時間,軍士後腳重重一踏,一躍而起向下重重劈砍。
李遺下意識想要橫刀格擋,卻在電光火石間頓感不妥。
莫說自己當前的虛弱狀態,縱然是沒有傷病的時候,憑瘦弱的自己也難以抵擋如此勢大力沉的一擊。
李遺順地就勢一滾躲開此擊,那軍士一刀狠狠劈在馬身,刀竟卡在了骨縫當中。
李遺在地連滾帶爬就勢向軍士身後的那名同伴襲去。
未等二人反應過來,李遺毫不猶豫的一刀已經刺進了隻顧著捂鼻滿地打滾那人的腹部。
腹部的疼痛讓那人終於從鼻尖的疼痛中解脫出來,不可置信地盯著幾乎鑽進他懷裏的少年,李遺仰頭衝他獰笑一下,轉動了手中的刀柄。
黏膩的鮮血沒過了刀格,淹沒了刀柄,李遺聞到了血腥味,軍士腹中的溫熱血腥氣撲麵而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李遺不能適應,居然也沒有畏懼。
殺人了,這是李遺第一次真正的動手殺人。
沒有想象中的心悸,也沒有慌亂,似乎和劈開一顆柴一樣稀鬆平常。
許是見過的死人多了,當自己第一次把活人變成死人的時候,李遺竟然是如此的平靜。
他用力握住滑膩的刀把,生生抽刀出來,掰開這軍士臨死前扼住自己肩頭的手指,脫身麵向身後那終於將刀拔了出來的另一名軍士。
事已至此,無需多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遺伸手從身上扯下外衣,擦去刀柄上的血跡,完全做好了以命搏命的準備。
這回合李遺率先動了起來,那軍士不甘被動迎麵衝撞而來,身子單薄的李遺終究是吃了經驗不足的虧。
方才偷襲斬殺敵手的慶幸一下子蕩然無存,心下暗自警告自己不能再與對手硬碰硬。
回顧穆雲垂的曆次搏殺,短時間內唯一能學到的一點就是,竭力避免自己在戰鬥中負傷,隻有保持戰鬥力才能等待機會。
以傷換傷,以命搏命,終究有換虧的一天,虧了就沒有翻本的機會了。
倒飛在地的李遺頓感五髒六腑都錯了位,五髒俱焚。
餘光中模模糊糊看到那人提刀倒插而下,李遺再次翻身堪堪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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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刀尖杵地,刀刃翻轉向李遺橫拉出去。
此舉逼得李遺隻能不停翻滾,根本沒有起身的機會。
不寬的官道幾個翻轉間就到了頭,李遺滾落進路邊的雜草叢中,又順著坡勢滾開。
軍士收刀站起,冷冷注視著十幾步外站起身來的李遺,吐了口唾沫道:“運氣還挺好。”
李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看今日不殺掉此人今日是無法脫身了,心中不斷盤算著應敵之法。
那軍士站在官道旁不下來,李遺也不至於傻到順坡而上,以下攻上,還是在自己戰力不占優勢的情況下。
眼見如此,李遺目光瞟向身後,那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林子之後是什麽李遺不能得知,但是眼下這似乎是唯二的選擇了,唯一自然是衝上去,殺了那人。
兩相權衡,李遺自然還是覺得逃生更為可靠。
即使不能逃走,也能將那人吸引下來,總不至於在此僵持著。在這梁國官道上,一旦再有人經過,自己就再無生的可能。
留給李遺的選擇不多,留給李遺的時間更少。
李遺衝那軍士燦然一笑,轉身就跑。
那軍士似乎早有預料,一點不驚訝,轉身奔向自己的戰馬,翻身上馬躍下官道,待他再次找見那少年的身形時,那少年離那片密密的林子已經不足百步了。
軍士收起戰刀,從馬背上抄起長弓,搭箭便射。
奔跑中的李遺頓覺手中戰刀被一股巨力擊中,腦子還未能有所反應,戰刀已經飛了出去,連整個人都被掀地踉蹌幾步。
隻是這片刻的阻隔,沉重的馬蹄聲已經到了身後,李遺毫不遲疑地順勢往地下一趴,後背頓感一陣涼風。
隨著刺啦一聲,李遺後背衣物被戰刀撕開了長長的口子。
馬上軍士折返回來,居高臨下,這會反倒不著急痛下殺手了。
李遺餘光找不到戰刀,遍地的雜草和落葉將其掩蓋的無蹤無影。
軍士頗有些貓抓老鼠的興致:“繼續跑啊。”
李遺此時完全沒了口舌之爭的興趣,默不作聲地仰視著得意洋洋的對手。
那騎士道:“不論偷馬還是襲軍,都夠你死上幾百回了。這樣也好,算是你給自己挑的葬身地。哈哈哈哈。”
李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就此認命,他之所以默然以對就是為了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賭一個機會。
一個軍士動手必殺前自己反殺的機會。
就在軍士哈哈大笑的瞬間,李遺左臂輕抬,右手輕拍,一支袖箭無聲飛出,從軍士口腔進,後腦出。
跋扈的笑聲應聲而止,充斥著不解與驚訝的眼睛伴隨著身體墜落馬下而徹底閉上。
袖箭是李遺那晚從小屋中唯一來得及帶走的東西,本是紀竹王筴中的不知哪一位留給他作禮物的,因此箭簇僅此一支。不想再次將自己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確認那人徹底沒了生的氣息,李遺渾身的氣力也被抽幹一般,瞬間癱倒。
隻是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又瞬間緊繃起來。
自己還來不及收拾殘局逃離現場,官道上已經有了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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